——序简云斌《这条河的名字》
云斌是我作报纸副刊编辑时“自投网罗”的一位作者,后来与我成为忘年交。他在家乡武胜读中师时开始爱上了文学,尤其是诗歌。20年来,从小学教师到企业和机关的干部,他始终如一地追求诗神。这使我仿佛从一面镜子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与我不同的是,文学并没有给他带来灾难(这是时代的进步);然而,这种“苦恋”所招致的欢乐、烦恼、迷惘,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我却早有体验,至今仍刻骨铭心。 6年前,云斌欲出处女诗集《远去的那条河》,商请我为其作序,我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我把他这些出自未被污染的心灵的作品称为十分难觅的诗的“绿色食品”,一些了无功利痕迹的、因了倾吐的需要而自然发出的歌声。我说:对于成人的世界,这是些美丽的童话。这面神奇的镜子不仅使我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坦白地说,我甚至嫉妒这位真诚的歌手。 后来,出书因故搁浅。在云斌看来,这算好事,因为那些作品显得幼稚。这一方面说明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又站到了新的高度。如今,在原来基础上,经过删汰,补充,重新组合,这本现在命名为《这条河的名字》的事件终于得以问世,可喜可贺。 云斌与我,真有缘分。我们曾经在九锅箐不期而遇,喜出望外;近年来,他又加盟“东方诗风”,不但以其优秀作品与精当的点评赢得了大家的敬重,还为去年诗友们的重庆之旅作出了重大贡献,使我们在万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他要我为此书作序,当然义不容辞。 诗的第一要义是真诚,是吐之而后快的需要。“物我两忘”是诗人歌唱的最佳境界。真诚,是进入缪斯圣殿的许可证,是诗歌世界的“准入证”。 然而,真诚只有当“美”为其资质担保时才是宝贵的;又只有在他人理解的基础上其价值才得以实现。真诚的歌声不是存心让人难懂的梦呓,更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云斌饱受古今优秀诗作的浸润薰陶,他在歌唱的同时,也在寻求着共鸣。所以他的旋律总体上是优美流畅的,尽管有些诗行也显得有点儿滞涩,但其贯注于全诗的情绪却能把你笼罩,使你受到感染。 云斌是多愁善感的。在乡村向往“遥不可及的远方”,走到大江边上又深情怀念故乡的小河。早已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而“为赋新词强说愁”了。对他来说,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是生活的重要内容,是遮风避雨的小屋,是忏悔、祈求的教堂,是情感的寄托、灵魂的归宿。家乡的长滩寺河,既是他灵感的源头,至今犹是他诗思的源泉。故乡的一种经常被人忽视的野花、一位已故或健在的亲人,为什么这样地令他梦绕魂牵?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小地名为什么能够让他用诗篇 成珠串?《长滩寺河》里这几行诗句提供了答案:“五月的布谷声声,田畴的秧苗青青/劳作的亲人在日头下一声不响/他们的汗珠使炊烟在村庄艰难成长”。正是这故乡的小河,“养育着两岸的风俗和方言”,多年以后成为诗人“心里难愈的创伤”。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早在国难深重的上世纪三十年代,艾青写下的名句不知被多少人吟诵,又被多少次引用, 而今,这种对土地的深沉的爱仍在昀冰的歌声中回响。 “最好是让这口全塞满了沙泥,/如其它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闻一多先生《静夜》中的这两行诗,就是鉴别诗中情感的试金石。可喜的是,云斌的诗作抒写的当然也是个人情感,却也与广袤的大地息息相关。这正是他的作品的纯正品质的根本保证。 近年来,因为在万盛生活得久了,云斌又爱上了这一片“大娄山以北”的土地,既为她的美丽而“惊艳”,也为她的贫困而揪心。以此为题材的一大组作品,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在探索诗艺的道路上前进的足迹:思想更加深沉,氛围更加浓重,比诸前期“怀乡诗”,已经注入了更多的普世因素和人文关怀。并且如今,车祸已经屡见不鲜,人们对此往往“听而不闻”。而发生在万盛的一次人为车祸后果十分惨烈,云斌一气呵成一首长诗《哀歌:大火烧痛的黄昏》,这一悲剧不仅“成为小城永远的痛”,也在他的诗作中形成了一块高地。对于无辜死者的悲闵之情,对于死者家属的悲伤感同身受,对于“邪恶、自私与疯狂”的谴责和对于“欢乐、梦想与憧憬” 的呼唤,着实令我动容. 除了乡土这一永恒的主题,矿山情结是云斌诗歌创作的另一歌咏重心。因为他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到矿山,煤矿正面临经济结构调整带来的困难,因而他的感受与上一代矿山诗人迥然不同。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场面,也听不到豪情壮志的表白,其基调是痛苦、焦虑与无奈。这是诗人能直面沉重的生活、忠于自己真实体验的另一翔实的证明。矿山是诗人的第二故乡,使他的生活得到充实,思考更加深刻,诗歌走向成熟。 历来的矿山诗不乏英雄主义气概。从黑暗的地底掘取宝藏,是对矿工意志、力量、智慧的考验,何况意外事故的威胁时刻存在,灾难随时环伺在侧。然而,对这种英雄气概的歌颂往往流于空泛,缺乏感人的力量。云斌却更关注这些“普罗米修斯”们的生存状态。他是他们的伙伴,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不是旁观者,不是过客,所以“诗中的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所以才能悟出“岁月的冰点/与煤的燃点同义”。他的诗行鞭辟入里,以再简明不过的语言直抵本质,色彩悲壮:“走进煤层/走进生与死的门槛”。 他已经溶化在这一片煤海之中,与之“定约三生”,所以他才能这样信誓旦旦:“我的生命与这片海/魂——肉——相——连”。正因为如此,云斌才能够赋予煤、矿山丰富的内涵,使其由词语上升为意象,使之闪耀着矿山人的精神之光:“它只想在火焰中焚身/化成一抹蓝色的青烟”。 如果说上面提到的这些作品熔铸了云斌在矿山生活十年的生命体验和哲理思考,组诗《我的矿山》则体现了他对今日矿山的深切关注,这是像农人对土地、游子对故乡那种挥之不去的系念、至死难解的情结。这一辑诗以其深沉、厚重,以及怵目惊心的真实,显得比任何华丽的辞藻、热情的颂歌更有力量,更能打动人心。让那些“诗歌”,那些“苍白的吟诵”、“轻飘的言辞”一边去吧!矿山没有你们容身的地方!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昀冰的“煤矿诗”写出了新意,掘进到深处,从而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可惜,对此还没有引起诗歌界足够的重视。 诗人要有一双慧眼,诗贵发现。这是诗人不同于常人的,诗有别于非诗的保证。就以集子里第一首为例:墙上的镜框为人人所习见,谁也没有看出还有什么可咏之处,偏偏昀并冰就“看”到了它的背面,从而写出了哲理。这样的例子甚多,不必列举。 昀冰一向写自由诗,自从进入“东方诗风”论坛,受风习的濡染,也试作了10来首格律体新诗,颇得“参差式”之要领,作为这一探索的成果,已编为本集最后一辑。似乎在他的近作中也显示了一点格律的影响。我以为这是一种良性的变化,对于克服自由诗的散漫、拖沓不无裨益。 总观云斌的诗,毫无疑问,他是富有才华的。他的“感觉”很好:讲节奏,有分寸,知选择,去矫饰。这当然是把诗写好的必要条件。但我以为比才华更重要的是良知。没有良知为依傍,才华便会变质,便会消失,便会成为不结果的空花。当然还得加上对诗的执著的爱,对创作的慎重态度,真正以诗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并不向她索取什么。值得庆幸的是,云斌这三者都具备,因此,爱诗、写诗十余载,才能有这样宝贵的收获。只要保持这些可贵的素质,他的歌声是不会喑哑的! “那条河”远去了,他将在新的壮阔的河流上扬帆远航。
2008年1月19日,渝州悠见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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