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镇 的 最 高 学 府
天后宫是故乡小镇的一大名胜,可是它能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占有重要位置,是在它成为本镇的最高学府之后。
天后宫废祀已久,因此我无从考证它曾经供奉的是女娲娘娘还是则天皇帝。不过这并不重要,当我背上书包跨进天后宫的时候,它早就不成其为“宫”了,它这时的名称是“中心小学校”(但镇上人依旧将它呼作“天后宫”)。这“中心”二字,足可以在小镇周围数十里辖区内,占据教育界的领导地位。乡下那一两间残存的仍供着圣人牌位仍教授着四书五经的“私塾”,当然早已不再是“主流教育”;而那四五所分别只有一名教师的“保国民学校”(类似今之村小),是只有一个复式班的初级小学(1-4年级),当然事事都以镇上这个拥有十二个教学班、六个年级俱全的“中心校”马首是瞻,奉若上司。因此,“天后宫”成为本镇的最高学府,就是顺理成章、当仁不让的了。
中心小学的校长自然是本镇的社会名流,有关镇上的重大事务和决策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我在此求学期间,几任校长都是从县立中学毕业的高中生甚或是来自省城的师范生,教师至少也是初中毕业。那时的中学生稀罕得很,在乡下人心目中,那就是前清的举人,自己的孩子能拜“举人老爷”为师,自然是十分荣耀的。单是进“天后宫”读书这一点,就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了。
我能进“天后宫”读书,我当然深感荣耀。每当放学时,在省城来的打扮入时(但在本镇却实在超前得很)的漂亮女教师带领下,排队出校,行进在大街上,两旁自然少不了夹道观看的闲人。这时,我便将胸脯挺得高高,作出特有精神特有傲气的样子,希望邻居们也看见,好去告诉我的父母,让他们知道我成为“天后宫”学生后的风采。
我是以幼承母训、能识1000多个汉字、能背唐诗宋词的“学历”直接进入本镇最高学府“三册班”(即二年级上期)的,所以我特别受女先生(老师)的赏识。记得第一位级任先生(班主任)姓谢,她经常让我上讲台背诗,长篇的《琵琶行》我能一口气背完,除了先生的夸奖,台下那些一句也听不懂却依然全神贯注的小听众们也报以热烈的掌声。我出名了,全校师生都知道谢先生班上有一个会背诗的孩子。
最令人惬意的一件事情,莫过于期末“看榜”。那时还没有“成绩通知单”这个东西,学生的成绩全都按名次张榜公布在校内院墙上,这叫“放榜”。每到这时,拉着父母的手步入校园,仰视着毛笔正楷书写在榜首的我的“大名”,以及父母看见“大名”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我志得意满的兴奋劲就不用提了。当然我也有我的“弱项”,那就是体育。我不会打球,赛跑也老是掉在最后,每次校运会我都没有上台领奖的资格。不过,先生们都因我会背诗且爱学习守规矩而原谅了我,依然公认我是全校最好的学生。
特别令我永远难忘的,是我见证了“最高学府”的历史性时刻。五十年代初,政府甚为关注本镇教育事业,认为天后宫已破旧不堪,且房屋布局也全然没有学校的规格,便拨款在小镇北端沱江边上,新建了一座大型四合院式的校舍。于是,我随着老师同学一道,告别了天后宫,在新校舍上完六年级后毕业了。
据说我这所母校始建于民国十年左右,我的父辈及长兄长姊们均从此间毕业而升入县城中学。几十年间,说它是桃李满天下,是一点也不过誉的。而今,我离开它已有半个多世纪,其间不断的听到当年的某某校友成了什么什么家,有了什么什么贡献之类的消息。
我自己呢?我甚无出息,至今一事无成;但是,我曾经是小镇上“最高学府”的高材生,这不争的事实,又不能不说是我的一段光荣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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