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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美丽的园林(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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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园林 愉快的巡礼

——《当代渝州词一百首》代跋

继《当代巴渝诗词十五家》之后,由重庆市诗词学会编印的《当代渝洲词一百首》又问世了,可喜可贺。由于每人十首的限制,这本书很薄很轻,但是我感到,掂在手里却有不轻的分量。因为她展示了本市词人们的创作成果和艺术才华,对于“采用‘词’这种古老的诗体能否表现当代社会生活和现代人思想感情”的问题,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有力地证实了这种可能性。

“词”作为一种后起的诗体,把此前中国诗歌以五七言齐言体的格局中,开辟一条新路,实现了诗体的丰富;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还意味着诗体的一次解放。以古代士子学人的文化素养,驾御多种词牌及其颇为繁复的格律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今人写词就比写格律相对简单的古风、绝律困难得多,因此,学习和从事词的创作的人就比写诗的少了许多,词的产品当然也就比诗少。这是很容易以统计学方法证明的事实。所以有理由认为,这本词作的结集就显得格外珍贵。

诚然,一本书的价值高低,是不能仅仅由写作的难易来决定的。我以为,就其艺术水准而言,不但作品的质量总体上比较整齐,而且达到了相当的高度。现在,就让我遵编者之嘱,在这个美丽的园林里作一次愉快的巡礼,依次欣赏各种花木的丰姿吧。

本书的编排是以年齿为序的,我也就从梁上泉先生的作品谈起。

按据说是联合国公布的标准,梁上泉是十位词家中唯一“达标”的老人。早在50年前,他就是知名的青年诗人了,大多数读者只知道他写新诗。其实,他最早练习和发表的却是旧体诗词。正因为他充分吸收了传统诗歌的养料,他的新诗才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近年来,他更是创作了大量的旧体诗词,成为一位“两栖诗人”。从写于近六十年前的两首作品,可以看出他的起点是很高的。梁上泉作品的“两极”都很有特色:抒发个人情怀的《踏莎行.离怨》和《如梦令.重九怀旧》都很动人,尤其是前者,颇多人世沧桑之感;而两首《长相思》呢,虽是写澳门回归,却深得风人之旨,以比兴手法出之,意蕴深长,十分难得。说句题外话,如今的旧体诗词,许多作者还有解不开的政治情结,爱写重大政治题材,却往往缺少诗意,甚至充斥着标语口号,像《长相思》这样的上乘之作,实在罕见。

王端诚排行第二,他入集的大多是近年新作。他从青年时代就追求缪斯,饱经忧患而不改其志,任何时候,“都不歇,手中笔”,终于运随时来而转,得以不“辜负此生经历”(《金缕曲》),一展才情。他在长调词作中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功力。启承转合,不着痕迹,流动自如;品之味之,如饮醇醪。在端诚词中,最能引起我共鸣的,是那些不时流露出的伤怀悲天的情绪。虽然有时也不自禁萌生出某种避世意向(如《水龙吟.端午》的下阕),但是毕竟更多的还是不忘家国。他不正面写澳门回归,而是“忆回顾前夕澳门游”,构思独特,与梁氏的《长相思》异曲同工。《解连环》写暴雨很有气势,寄托了诗人“洗净人间污垢”的良好愿望;登蜀南竹海观海楼,不仅仅陶醉于“碧海波请”,而且引申出治理污染与期盼和平的题旨。此等地步,岂止技巧可臻,其功更在襟抱也。

彭君洋在重庆诗词界是一个“隐士”。他身世坎坷,身居市郊,冷眼面世,却具有多样的艺术才华,能书善画,做诗填词,其乐也融融。他的作品,状写闲适恬淡的乡居之乐,其语言近乎“诚斋体”,浅显活泼。前三首《鹧鸪天》就是新田园词,不过第三首里面有“刺”呢。其《山中》的结句“儿童好趁疏疏雨,呼我摸鱼下水田”,《农家招饮》的下阕“行酒令,乱猜拳,几乎醉倒竹林边。主人不必搀扶我,乘兴归家月满山”,均以口语入词,充满生活气息,妙不可言。陶潜也有“怒目金刚”的一面,彭君洋照样心中有块垒,笔下有牢骚,他要“写部诗词记感伤”呢(《春感》)。作于1971年的《辛亥岁记实》可以说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真实历史记录,《水调歌头.文革墓地信笔》并非“信笔”写来,而是对“文革”的控诉。就连登鹅岭揽胜他也不忘历史到现实的流变:“红色宝书才过眼,银圆文化又登楼。”用语平淡,而实则沉痛。

十位词人中还有一位多面手,就是烟酒茶“三开”,诗书画印皆擅的郑远彬。而且他也是新诗旧体诗词都写的“两栖”诗人呢。郑远彬也是“半生零落”,多年生活在困窘之中。但是他个性乐观,惯于“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作乐”,颇多雅兴。他的生活情趣,在《雨中花慢.梅雨中寄友人》里反映得非常生动:虽然蓬窗孤灯,夜夜添愁,他却有“闲书为侣,聊伴吟讴”,“描兰画烛,纸上风流”,执着于尘世的生活,而不欲逃避:“五湖烟雨,西施范蠡,谁见扁舟?”《八声甘州.柬载负兄》亦复如此,“任酸甜苦辣,花落絮飘。聚二三知己,小酌远新潮。”他这种达观的生活态度正是艺术生长的沃土,成就了他的词作那种潇洒、豪放的风貌,自成一格,惹人喜爱。也许有人会觉得郑远彬的作品社会意义比较薄弱,我倒是以为,他身在红尘,心静如水,醉心于艺术创造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在本书的入选者中,蔡淑萍是唯一以填词为主的。从梁上泉的《八声甘州.致女词人蔡淑萍》,我们可以窥见她“年青伤离乱,孤身只影,远去天涯”的苦难经历。幸而那只是她人生长调的上半阕。改革开放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她在新疆石河子上电大的时候,参加了边塞诗社,开始着迷于词的创作。20多年来,她的作品在国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成为全国知名的优秀词人,退休后应聘为北京《中华诗词》的副主编,重任在身。她早期的词风婉约,为人所称道。近年随着阅历的丰富,眼界的开阔,思想的升华,大气,深沉,凝重,逐渐成为她的主调。本集所选大抵如是。如《石州慢.谒黄帝陵》的厚重历史感,《鹧鸪天.滇缅路感怀》的悲壮气氛,都是她营造的浓厚艺术氛围。而词人重返石河子所作《水龙吟》更是苍凉激越,荡气回肠。《生查子..采石工》为歌颂劳动者的杰构,《菩萨蛮.闻故乡门前小河干涸》则针砭时弊,鞭辟入里。

景良图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两栖”女诗人,作品少而精。这次捧献的十首全是长调,犹为突出的是四叠的《莺啼序.燕子歌》,乃是一阕少见的叙事词,以凄怆的笔调描述了昔日冤狱中,一个令人不胜唏嘘的佳丽横死的惨剧。香消玉殒,人神共愤!“小街如梦,指豪门,调笑当年。竟又是繁华,酒幢挑醉,茶馆弄弦。”这是《扬州慢.古镇》中的佳句,历史与现实交织,低回婉转,逗人情思。严家鑫是一位命途多舛的女诗人,似火山一度喷发,旋归沉寂。景良图与其惺惺相惜,叹其遭遇,吟出一阕《过秦楼》:“清辉炯炯,风雅婷婷,忽见黛湖春岫。”以极美的意象勾勒家鑫的神貌,堪称传神之笔。景良图深得词家三昧,其作品笔致细腻,意境悠远,实属难得。唯觉间有生涩处,似有过“浓”之嫌。

刘静松是十位诗人中唯一的大学文学专业的教师。正当盛年,词龄已经不短。入集的《沁园春.赠友人》写于1979年,算来28岁,对词的把握却已有相当熟练了。对其与友人“萍水相逢,一见如故”的友谊的表现十分到位。更为可贵的是,“几度凝寒,一番新暖,枯木枝头春欲催”准确地描绘了当时社会政治“早春气候”的典型特色。而一轮甲子之后,诗人已是豪气干云,他在赏菊时唱道:“休歌软曲黄花瘦,今已非时候。一杯豪唱对金风,愿汝殷勤万里送飞鹏!”《贺新郎.咏火柴》是一首绝妙之作。巧借火柴为喻,高歌“成仁取义,前行后继”的浩然正气,气壮山河。然而,世事复杂,世象纷繁,诗人的感情世界也是丰富多样的。这在刘静松的作品中有着充分的反映。悼母、赠友之作,情深意挚,佳句迭出:“抚旧物,棋书针线,还余温热”,“中秋明月,先君坟墓,应是伤情处”,读之能不动容乎?而两阕《荷叶杯》则别开生面,歌咏情事,浅斟低唱,清新可喜。

词者,诗之余也。这正好应了陈仁德的创作状况。他也是一位声名远播的中年诗人,发表过许多作品,他的诗集《云气轩吟稿》就要出版了。所吟以诗为主,不过其词作也不可低估。他只读过两年民办初中,就被迫辍学下乡了。对此,对“文革”,他始终耿耿于怀,心存芥蒂,诗词中每有控诉。1982年所作《满庭芳.重到水坪》与《扬州慢.为亡姐扫墓》均属此类,前者是义正词严,直斥其荒唐,后者更字字血,声声泪,痛人肝肠。而《西江月.夜梦有感》则写出了一种矛盾、复杂的况味。诗人在生活中处处留意,一有感触,辄付吟咏,所以其作品题材相当广泛。《永遇乐.用稼轩韵》写旅途“拥衾独坐”,回首自顾的中年情怀,结句“少年志,弯弓射日,尚能记否?”感慨万端,是人的一种“典型情愫”;《八声甘州》上阕显示了以词生动描述社会现象的功夫,下阕则属于黑色幽默,叫人哭笑不得。仁德擅七律,其《浣溪沙》中不乏精彩对句。

郑毅虽然也当过知青,却进了大学,当了公务员,在人生道路上,算是幸运儿。他酷爱诗词创作,长吟不辍,可谓上瘾成癖。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已过早地谢顶了。由于郑毅受过大学本科文学教育,古典文学根底较深,又由于工作关系,见多识广,所以其作品呈现书卷气浓,题材面宽的特点。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题材的禁区,凡事皆可入咏。但是,我还是更喜欢他那些写景咏怀之作,觉得更为亲切。例如《念奴娇.知青忆事》,与陈仁德就同中有异:虽然也将下乡视为险途,“几毁青春当哭”,却同时又感念农民的照拂,以至“壮年犹惜新谷”。真切,真诚。惟其如此,格外动人。又如《 绮罗香.梅歌》,在众多的咏梅诗词中显示出独特之处:不但对于“任霜雪,生生能发”礼赞有加;而结尾诗人反躬自省,上到一个新的高度,“等闲来赋梅花诗,莫羞它气节”!

在十位诗人中,只有王玲女士是我所不熟悉的。特地翻检《芳园吟咏录》,方知蒲健夫、王端诚两位先生都把她归于婉约一路,这也与我的感觉暗合。也许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出差罢,她的旅游、思乡之作竟占了6/10。是不是她太热爱故乡了,或是再加上故乡的亲人,让她在异乡无比牵挂?“寒灯孤影”之际,她是“多情难耐愁无数”呀(《踏莎行.异乡情思》)!在《鹊踏枝.乡愁》里,她算是自己给出了答案:客居琛圳,虽是影醉歌欢,犹因“离人怨”而“寸寸柔肠断”呢。就是在记游词里,王玲面对海滨胜景,也是凭栏落寞,忘不了“离合悲欢”,其多愁善感,由此可见。她的这些作品,确实婉丽明艳,清新可喜。并非仅此而已,还有令我意外的超越了婉约的作品,就是《临江仙.世纪末断想》,这个题目很大,不好驾御,可是她以清倩始,而以绵远终,“阑珊灯火在,回首已千年”,余韵无穷。

好了,这次愉快的巡礼也该到此为止了。以上所言,无非个人读后感而已,各位诗人完全可以姑妄听之;而最终的评判权当然还在读者那里。最后,祝愿诗人们多思多咏,为当代诗词创作提供更多的佳花硕果,让我再有这种大饱眼福的机会。

2004.中秋前于悠见斋

是愉快的阅读,生动的点评,更是非常认真的“跋”,从文能窥诗兄的为人,这样详尽的跋或序是很少见的。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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