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现代主义的鼻祖
丘特切夫诗选
费•伊•丘特切夫（1803－1873）是俄罗斯诗歌史上的重要人物。从象征主义开始，俄罗斯现代主义将他奉为鼻祖。他们认为俄罗斯诗歌有两个传统：以普希金为代表的是关注外部世界和可见世界的诗歌，以丘特切夫为代表的是关注人的意识深层和超感觉世界的诗歌。他的《沉默吧！》和《问题》，被许多俄罗斯现代派诗人推崇备至；而“思想说出来就成了谎言”一句，更成为他们的座右铭。
由于苏联时期评价两类诗歌的厚此薄彼，我国读者长期不知道丘特切夫这个诗人，更不知道他在俄罗斯诗歌中的地位。这里选登他的几首著名诗作以飨读者。
译者丁鲁，是俄诗汉译界有代表性的诗歌翻译家，也是中国白话诗歌格律的研究者和“以格律诗译格律诗”的实践者，曾获已故老一辈著名诗人及学者卞之琳先生、已故著名诗人彭燕郊先生、法国总统及俄罗斯文学研究者希拉克等人的评价。
目 录
海 驹
“像热灰上面有一卷手稿……”
沉默吧！
问 题
“林间的草地腾起了一只老鹰……”
喷 泉
白天和黑夜
海浪与思潮
“多么意外，多么鲜明……”
“我又站到了涅瓦河上……”
海 驹
海上的神驹啊，烈性的骏马！
你满肩披着淡绿色长鬃，
有时你显得多么温顺，
有时又狂暴地跳跃奔腾！
在这片广阔的上帝的郊原，
是猛烈的旋风将你抚养；
它教你怎样竖起耳朵，
怎样尽情地奔驰来往！
我多么爱看你没命地驰驱，
浑身充满高傲的精力，
扬起你那厚厚的鬃毛，
流着汗沫，冒着热气，
向海岸奔来，势如风雨，
带着阵阵快活的嘶鸣，
把马蹄撒向轰响的岩岸，
撞成水雾——四处飞腾！……
1830年
［译 评］ 乍看是写神话中海上的马，读到末尾知道是写海浪，可是多次诵读之后却感到诗里还有许多深层的、揭示作者心灵和思想感情的东西。
“像热灰上面有一卷手稿……”
像热灰上面有一卷手稿，
冒着烟雾，慢慢被烧光，
一股隐秘、无形的烈火
渐渐吞没了词句和诗行；
生命就这样忧郁地燃烧，
一天天化作轻烟飞走；
在无法忍受的单调之中
我也就这样逐渐地腐朽！……
天哪！但愿有这么一回，
能冒起火苗，烧得更猛烈，
让我再不受痛苦的折磨，
发出强光——然后熄灭！
1830年
［译 评］ 知识分子的人生苦闷之歌。
沉默吧！
沉默吧，躲起来，什么也别讲，
隐藏好自己的感情和梦想！
让它们在心灵深处运行，
就像群星在夜晚的天空
无言地升起，无言地降落——
观赏它们吧——可是要沉默。
怎样向一颗心倾诉你自己？
别人又怎么会听得懂你？
谁能够了解你信念的源泉？
思想说出来就成了谎言。
翻掘只会使清泉浑浊——
痛饮它们吧——可是要沉默。
要学会生活在内心的世界！
在你的心灵里就有一切，
那里有神妙的思绪萦绕；
白日的光芒会把它赶跑，
外界的喧嚣会把它淹没——
听它们歌唱吧——可是要沉默！……
1830，1854年
［译 评］ 这一首和下面那首，都是言简意赅的作品，译者难以评论。还是请读者自己反复思索吧。
问 题
山上有一块石头，落在山谷——
它怎么掉的？如今谁也不清楚。——
是它自己突然从山顶滚滑？
还是外来的意志把它推下？
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飞过：
这个问题至今没人能参破。
1833年1月15日，1857年4月2日
“林间的草地腾起了一只老鹰……”
林间的草地腾起了一只老鹰，
盘旋而上，高高地升向苍穹；
越飞越高，展翅迎风翱翔，
突然离去，消失在长天的远方。
大自然母亲给了它宝贵的赏赐，
这就是它那活泼有力的双翅——
我却在这里浑身尘土与热汗，
我这个大地的主人啊，却困锁在地面！……
1836年
［译 评］ 人是所谓万物之灵，却困锁在地面，这矛盾是多么深刻。但是推动人类从学会航空到学会航天的，不正是这种矛盾吗！
喷 泉
你看那股活泼的喷泉，
冒着云烟，像一根光柱，
在阳光下迸出闪闪的火花，
又化成一团潮湿的尘雾。
它那道光华直射天宇，
一触及朝夕思慕的高空，
又注定要像火红的灰烬，
重新落到下面的土层。
啊——人间思想的喷泉！
你永不停息，无休无止！
你尽情喷射，摇曳不安——
是受什么神秘的法则驱使？
你多么急切地向天空喷射！……
——恶运的巨掌却变幻莫测，
老把你那股顽强的光流
击成水珠——从高空飞落。
1836年
［译 评］ 人是不自由的，却总在渴望自由；
人在渴望自由，却总是不自由的。
白天和黑夜
在精灵出没的神秘的世界，
在这片无名的深渊上面，
撒下了金丝织成的帷幕——
遵照众神崇高的意愿。
白天——这光辉灿烂的帷幕啊！
你能叫万物精神抖擞，
你能够医治伤痛的心灵，
你是人类和诸神的朋友！
白天消逝——黑夜回还；
它从恶运笼罩的世间
撕掉这神赐的美好的帷幕，
将它远远地扔向天边……
深渊对我们现出原形，
黑雾弥漫，触目惊心，
面对深渊失去了屏障——
这就是我们怕黑夜的原因！
1839年
［译 评］ 过去我们老说“夜幕”，这里却提供了相反的体会，而这体会是十分深刻的。
海浪与思潮
思潮接着思潮，海浪接着海浪——
同样属于自然，化为两种现象：
一个在狭小的心里，一个在无边的海中，
一个遭受禁锢，一个来去从容，
同是一股潮流，永远潮来潮去，
同是空虚的幻影，令人惊惶忧虑！
1851年7月14日
［译 评］ 这里谈的是作者对心潮和海潮的异同有什么体会，必然引起读者的深沉思索。
“多么意外，多么鲜明……”
多么意外，多么鲜明，
在蓝天，透过濛濛的水气，
突然升起了一道虹桥，
像是在庆祝它短暂的胜利！
它把一头扎进了森林，
另一头远远地越过白云——
将半个天空揽在它怀里，
在高天里变得缥缈难寻。
啊——瞧着这七彩的虹影，
我们的双眼是多么愉快！
我们能见到它只是一瞬间，
快盯住它呀——快！快！
你瞧——它已经越来越暗淡，
一分钟，两分钟——就消逝不见，
似乎你赖以呼吸和生存的
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1865年8月5日
［译 评］ 由彩虹联想到人生之无常。
“我又站到了涅瓦河上……”
我又站到了涅瓦河上，
我又像过去的年代一样，
我又好像是一个活人，
向睡意沉沉的河流凝望。
夏天看不见一点星星，
朦胧中一切寂静无声，
只见沉思的涅瓦河上
流泻着皓月皎洁的光明。
这都是出现在我的梦中？
还是我的确置身河上？——
当你我还是两个活人，
也曾在月光下向它凝望！
1868年6月
［译 评］ 这是作者悼念亡人的著名作品。诗人把自己也想象成死后的亡灵，构思奇特，更体现出哀思之深，感人肺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