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诗有一句“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我喜欢“或有”这个词,或有,就是有可能,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常常成为很多等待、坚持、行走的理由。有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这是希望的力量。希望是不容易被放弃的。未来虽然总是渺邈无状,人们可还是怀揣着希望,奔着它一路前行。
文字约略可算是我的琥珀枕,梦还真是来得不勤。也许因为我不是个够格的画梦者吧。偶尔照猫画下虎,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太像样,意兴终不免阑珊。眼高手低于我,是贴切的形容词。有时也归咎为自己过于懒散,信笔闲扯还可以,却提不起劲头来做正经文章。又想,懒惰真是极好的托词,彷佛一旦不懒了就真能做成什么事情似的。只是拿这个来做无能的掩饰,几近无耻。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自己不行。
按物理学上的“熵增定律”来说,世间一切总是在不停地趋向于无序。做些反熵的事儿,只可能获得一些短时间和小范围的满足。而一切迟早都会消失。这样说来,人们的某一些努力,似乎是无用的。但确实,如果能获得一些满足,哪怕只是瞬间,也都是好的。人活着总要有所追求,在人们短促的一生中,各自所认定的意义重大,都是真的意义重大。客观世界有它运行的规则,这不假。而人们自己意识中的世界,才是他们唯一生存于其中的世界。写作者描画自己眼中的世界,也描画自己梦中的世界,而写下来的,都如梦幻一般。阅读者拿别人的梦幻,来充实自己梦的内容。梦来与不来,有时和写与不写还真不太相关。
我常常看着自己心中纷至沓来的各种念头,各种思索,复杂的情绪,就像在江海之畔,看那些即生即灭的浪花。不可能看清所有浪花的形态,也不可能随手拈起一朵。而后在记忆中描画,也不可能做到不失真。这是真的无能为力。对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来说,这足以令人悲观。托马斯·曼在小说《沉重的时刻》里,就描写了席勒的悲观。当然,他终究也还是战胜了悲观,完成了作品。而完成才意味着一切——“真的搞完了,这在痛苦中产生的作品。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看吧,只要能完成,它也就是好的。从他的灵魂中,音乐中,从概念中又有新的作品露头,铿锵的,闪耀的形象形成。这些形象的神圣的形式让人惊异地想起那无边无际的故乡,正如蚌壳是从海里捞出来,海却在蚌壳里呼啸一样。”
里尔克也曾说:“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我大概还是缺乏勇气去战胜自己无能为力的痛苦。其它各种痛苦可能都是会使人发声的,无论是呐喊还是呻唤,唯有无能为力,叫人不得不沉默,彷佛嘴被封上。如果不能种出真的带香气的花儿,又何必造些粗劣的假花儿来侵占人的视觉?
不能发声,那也不用着急。我从未觉出要弄出点动静来证明自己存在的必要。“且留琥珀枕,或有梦来时。”哪怕是来了又去,不能留下,聊胜于无。不来,竟也无妨。物化梦觉,自在清虚。
2013-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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