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荒原上暴雨过后,自成一团的雨水叫做野水。
它们低低的团在洼处。甚至,一阵略大的风吹来时,也仅仅带起一些似有似无的波纹而已。
它们留存在时光里,也可以说成在时光里的行走,有时,仅仅从雨季到旱季,留下一个盐碱的白色的无神的眼窝。秋雨来了,在原地,还是相当原来的大小,又一方野水诞生了,不知可不可以命名为再生。是也罢不是也罢,它们本来也没有名字。有大的一方野水,就幸存了下来,覆盖上冬天的冰雪。来年,也就能浩浩荡荡起来了,波浪轻拍,充满了生机。有的,更是了得,有鱼群游弋,也不知这些生灵是顺着那条命运的沟渠来到了这里,成为一个种群。更浩荡的,成为一个小湖了,天鹅和丹顶鹤,以及上千只野鸭来到这里栖息,这样的乐园在黄河入海口这片荒原有好几个,形成一个生命循环系统,自成一番气象。
我说的一片野水较小,也只是偶尔度过冬天,进入新的岁月。它只能把它的那一块天和变幻的云抱在怀里,把一小快星空抱在心中。尽管,这只是一些影响罢了。那么,我们的生活中,那些又不是影象呢?那些又是源于我们自己的爱恨和血肉之中的呢?什么是生活?包括生活的细节和梦想,也只有如此,文学和诗歌才有了意义。也许故事是虚幻的,但它们来自人们真实的心灵之中,所以,它依然是生活,更加完全一体的生活。
我有时就离开家,检拾着自己的脚步声,穿过热闹的街道,去寻找我内心挂念的那一片野水,让这自然的馈赠之物,抵达我的心底。它自生自灭,自己从浑浊到澄澈,甘甜的雨水里有了更多的大地的尘土之味和咸涩之情,很像我们逐渐沧桑了的心灵。有时,你站在旁边,它很像一个不言不语的知己,你的甘苦,它全部知晓。
孤岛小镇是石油工人在黄河入海口荒原上创建起来的石油小镇。尽管有三四万人的规模,可是你要去找那团野水,用散步的步态去探访这个老友,也就二十几分钟的样子。
在一大片浓绿或者金黄的芦苇那面,亮亮的一团光在有意无意的晃动着,就是了。
我在这团透明的水边,蹲坐下来,一付一个青年思念水那边恋人的样子。每一个人,特别是想思考一下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的时候。想起了古人,他们的镜子也许就是一方静水,一团透明的、寂静的水。自然的镜子,自然的心境,想一些自然的若有若无的心事。
我想起好多年前的一首关于野水的诗歌。
《有水一方》
岁月不惊心中的余波
让你守住这方野水
一方无名之水
映过多少灯盏星辰
满头乌发
已被石油的波涛带向火焰
野水如波如镜如冰
咸咸涩涩
野水若清若浊若梦
淡淡泊泊
只有这方不灭的泓光
才能映出创业后的
石油家园的光泽
幸福是什么
什么是甘甜之根
不拥有这方野水的人
怎能在无根的风中站立
怎能看清生命清晰的倒影
记得那是在1994年,我在孤岛采油厂作业208队担任修井工程技术员,我们的大班司机师傅,他离开油井远远的吸他的烟,蹲坐在一方野水旁,在夕阳的侧影里是一座静静的老石油的雕塑。水波不兴,人形不动,仿佛时光停止了前行。时光一直在不紧不慢的移动着,让野水和雕塑坐地日行,这样一想,就有一点悠然自得的样子。
后来,我坐在那儿,写下了这首有点幼稚的诗歌。当然,我现在还爱这首诗歌,也爱上了这方野水,它在我心里既生生死死,又永远活着。
直接、简单、澄澈、有所依。天再大,这方野水也只能拥有这么大的一块天;风云再多,它心中的风云已经有了所有风云的变化;浑浊的生活,也可以说成斑斓的生活的伤痕再多,最后,波纹都藏了起来,伤痕和伤痕叠加成了无痕;它栖落在了荒原上,荒原就成了它的家.也许明天,它重新蒸腾为云,落到江河湖海里.不过,现在它栖落在这儿,这儿就成了它的依靠.它无法再流动,那就不流动.流动有流动的喧响,不流动有不流动的寂静和空明.
这也许是我现在写诗的一个概念,只不过一方野水无情无感,我给它情感.你怎么能知晓它的伤痕和思念呢?从天上来,从飞翔的云中来,现在它静了,是它选择的静吗?雨季过去了,旱季就要来,它是要走的,也许明年再来,也许是在千里之外了.
一个诗人是否在用自己的灵性和感性打造一方野水的镜子呢?让读者看的时刻,有所见,也有所思.每个人都看到自己的影像在野水里的倒影,唤醒并且共鸣.
这方野水是顺其自然的来的,来了,撞击和汇聚起来,就静下来了.
我蹲在野水旁,一个现在的我寂静成为一棵芦苇,风来了,欠一欠身子;风去了,就静静的立着.一节节里,涌动着野水的情思.
好了,我要走了,顺着回家的方向,像被阳光捧起的一团闪烁的水汽一样走了.
身后的野水不能站起来送我.
我的一段时光,留在这方野水里了.
我的笔名叫任真,顺其自然,顺从真理的意思.我顺其自然的化成了一方野水里的一个短暂和永恒的诗的影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