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钢死了,是在公司睡觉死的。
闻听这一消息的人无不惊愕,甚至震惊:45岁 ,太年轻了!
是啊,再怎么也要成了“老钢”才死吧。
事后,有公司同事透露:小钢头晚和二三同事外出喝了四盏子酒,加之那几天奇热,又加之那晚大家都喝高了,虽在同一间屋睡着,却都不醒人事。直到早上上班,才发现小钢睡过去了。
人生如戏。死个人也像好玩的。
小钢是爱人的堂姐夫。春节我们还一起吃过饭,没料到竟成永别。
因为死得太年轻,遗体一直存放在火葬场的殡仪馆。家里也没设灵堂,只在门口的小方桌上摆放一张遗相,用黑沙蒙去半截,桌旁竖着几个折叠的花圈。我那懵懂的儿子还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了个仔细。
门外搭了临时火棚,红砖垒的大炭炉里的火苗呼啦啦地扑腾,厨师一干人正为晚上的酒席忙得风生水起。
姐在屋里哭得肝肠寸断,血红的泪眼让人确信真的会哭出血来。我的心蓦地降到冰点,腿软,鼻子酸,泪水在眼底暗波涌动。
我紧握姐的手,无语凝噎......
此情,此景,再忧伤的语言也是荒芜和苍白的。
我轻拍姐耸动的瘦削的肩,用眼神致意:节哀。
出殡那天,族里人都赶去火葬场送姐夫最后一程。
九台车顶着大白花、闪着警示灯缓缓行。最前面的大卡车负责沿路放鞭炮和撒冥币,闪烁的车灯像红肿的眼睛,悲伤复悲伤。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葬礼,怕自己不懂礼数,我有意把车排在最后。车头的白纸花在风挡前若隐若现,像折翼的蝶儿无助地扑闪着羽翅。望着蜿蜒而静默的车队和在淡淡青烟和火药味里翻飞的冥币,我的心情无比虔诚和凝重。
从姐家到火葬场二十几分钟车程,我们走得很慢,很轻。
火葬场有个很诗意的名字——玉笋山。是因山貌而名?还是另有隐喻?没心情去想。
进了山才知道山有多大、多空旷、多峭拔。如此一个俊秀清幽之地竟是令人欲断魂肠之地,像一个寓言,毫不设防的悲痛。谁也不愿走进这座美丽而忧伤的山,又不得不忧伤地走进去。
车队在山里九曲回肠地缓行,窗外的风景像听了千万遍的谎言,谁也不在意。
在吊唁厅门前,亲人都下车前去吊唁。我尾随车队去停车场。
因为找不到泊车位,我把爱人电话出来。
等我俩终于泊好车返回时,他们已经出来了,每张脸都是不可言表的悲与痛。
嫂凄然地说,好吓人!脸上都紫了,肚子也浮了,大概停放得太久了吧.......
我的心一拨一拨地凉。遗憾没看到,又庆幸没看到。如此也好,姐夫留给我的印象永远是笑弥勒的样子。
我从嫂手里牵过儿子,问他看到死人怕不怕?
儿子没有表情地摇摇头:不怕。
还是童年好,无风无浪的安好。
痛不欲生的姐被人扶进休息室,隔壁就是火化间。无论繁华与沧桑,富贵与贫贱,是非与功过都将付之一炬,倾刻间化为一抔尘土,一方小匣子就装下了长长大大的一辈子。
又一个呼天抢地的妇人被众人搀扶着进来。这是一间储满大悲大痛的屋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特具感染力,听着听着,自己也莫明其妙地哭了。
我泪流满面地走出休息室。 暴雨后的夏季酷热难当。
人们在服务大厅的广场上三五成群、或站或蹲地躲在太阳晒不着的地方,随处可见被悲伤统一了表情的披麻戴孝的人群。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省略了热情和寒暄,默然和注目是最礼貌和妥当的表达。
儿子干脆叉开腿席地而坐,像个大人似的双手交叠在膝盖前;或是站在人影里躲太阳。
老爷子担心儿子累和热,要儿子到车上去等。
儿子不肯。我也摇头。
既然来了,就让他从头到尾地参与吧,多经历一些事也好。
人这一辈子,事多着呢,慢慢领悟吧。
儿子甚至想去看看:是怎样的火要怎样才能把那么大的一个人烧成一把灰?
其实,我也想看——看看那倾刻间把满满当当的一辈子化成灰烬的一把火究竟长什么模样?
山里真好!清新的风水一样干净、柔软。太阳被翁郁的绿影挡在山外,乌龟一样笨重地爬上山,又像乌龟一样笨重地爬下山,周而复始。没有人声鼎沸的嘈杂和扎堆的拍照留念,一切都如此肃穆而理性,而秩序井然。这是任何景点都不能媲美的。
不时有隆隆的炮声在山里回响,那是骨灰出来后举行的简易送行仪式,也是亲人最后的祝愿:一路走好!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人这一辈子,长也好,短也好,尘埃落定时安然就好。
2013 07 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