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萍
这个男人是我老公。
岁月能改变人很多。
老公25岁左右的时候最喜欢侃侃而谈，还一副踌蹰满志、忧国忧民的样子。他说，他存在的价值就是做别人做不了的学问。他喜欢向名家发起挑战，甚至正色地对我说：“我的胸前就写着两个字：‘竞争！’”那时在他心里，全宁夏就张贤亮还是个人物。
他极端地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将婚姻家庭当作负担，拒绝做任何家务。记得1988年秋天的一个傍晚，当累了一天的我仍不得不用搓板洗一大堆衣服时，内心真的非常渴望他能陪在身边，他却执意要去大学里和老外探讨什么“上帝是否存在？”。我拦住他不让走，并用洗衣盆顶住门，边洗边开始数落。当我正奇怪身后怎么没有一点动静时，回头一看，人早已跃窗而“逃”。心里哪个气、哪个悔呀，眼泪漱漱地往下落。
还有更让人伤心的事呢。当初自己是借了200块钱与他结的婚，婚后全部家产就是一张桌，两个凳，一套从大学宿舍里搬回来的旧铺盖卷，当然也还有些值钱的东西，那就是近千册书籍。每天晚上，老公都忙着出外组织沙龙活动，我一个人除了在家读读书，再没个对话的人，屋里静得有时让人心里发毛。还有，每逢礼拜天，家里变成他们单位单身的食堂，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不到200元的工资，常常半个月就花个净光，往往要借钱才能度日。有一天，我忍不住对他说：“咱们攒钱买台电视吧。”话音未落，他勃然大怒：“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贪图享受的女人，我绝对不会找你。”
说他生活在真空里，似乎也不准确。走在街上，他喜欢多看漂亮姑娘几眼，如果你跟他说谁谁的丈夫从不正眼瞧别的女人时，他会撇撇嘴：“那男人有病！”
老公30岁时，女儿降生了。可以说，是女儿的一声声啼哭唤醒了他的家庭责任感。但是，这份责任来得委实有些晚，家里没有一点积蓄不说，最困难的时候，连给女儿买白糖的钱都凑不齐。终于有一天，他认真地对我说：“我得挣钱去。”真是180度的大转弯，崇尚学问的老公悄悄做起了生意。此后，我很少再听他高谈阔论，渐渐地，家里添了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还有了一定的积蓄。
35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从政了，在宁夏最穷的一个县当副县长。久违了的踌躇满志又回到他身上，并自以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为了不分心，他让我带着5岁的女儿陪他在山里呆了整整一年。对那个山区县，他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为公家的事，把家里存的一些字画、石头全送光了。
当时，市里的主要领导很赏识他，还有意培养他当副市长。但是，造化弄人。正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却遭人妒忌陷害，被县检察院查了10个月。虽然最后没查出什么，却也错过了仕途发展的最好机会。他认命了，断然辞去行政职务，挥泪告别了那个爱恨交加的地方。
那年他38岁。
回到银川，他的老领导让他代表一家国有企业与港商合作。他心想，资本家总是追求利益最大化，应该容易相处，也可以借此再一展身手。于是重新点燃激情，谋篇布局，为自己定的目标是将企业做成上市公司。谁料命运多舛，他又一次被伤害，而且这次被伤得体无完肤。他静静地躺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不吃不喝，令我和女儿谁都不敢近前。几天后，他表情非常严肃地说：“我决定了，干个体！”
他的身上再也没了往日的傲气，更没有了曾经的侃侃而谈。40岁的他揣上家里仅有的30多万元积蓄，注册了一家公司，走上了艰苦的创业之路。
结婚20年，我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男人的沉稳，还有成熟，连老婆婆也说自己儿子从一只虎变成了一头忍辱负重的老黄牛。真的，从那时起，你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抱怨的话，你偶尔跟他聊聊不愉快的事，他会平静地说：“忘记你对别人的好，记住别人对你的好。”一副淡定的样子。
也就从这个时候起，我在家庭中的地位渐次提高：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家里缺什么，他买什么，他还自我解嘲地说：“在加拿大，男人在家里排行老五，孩子、老人、妻子，下来是狗，最后是男人。”
说到狗，又有着说不完的话。女儿喜欢狗，他一条又一条买回家，还为他们分别取了洋名：Henry 、Mary 、Binz。在三条狗的成长过程中，家里除了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尚完整外，其他物什全部惨遭厄运。你叨叨抱怨都没用，他不气不恼，死皮赖脸。
家里养狗养到这份上也就罢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得到朋友送的一条藏獒，很快便痴迷上了，张口闭口他的洛桑，没几天，嘴里又多了一个名字：卓玛；再过了一段时间，什么公主、黄蓉全来了。我气得骂他玩物丧志，他却不紧不慢地给我讲起了藏獒精神，说藏獒的忠诚勇敢最让人感动，还说，它们是我的快乐之源，我喜欢它们，总比喜欢女人强吧？！
女儿家里养狗，老公农场养獒，我没得养，只能养气。
我的情绪丝毫影响不了他和女儿，有一天，他居然厚着脸皮对我说：“把我那刚满月的藏獒宝宝在你的博客上晒晒吧，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我无语。
不过说真的，尽管我不喜欢老公的作法，却多少能够理解一个多次被人出卖、受过重伤的人的内心渴望，那就是忠诚和勇敢。
情愿不情愿，最后我还是将老公的藏獒宝宝放到了博客上，并写了这段文字。个中的是与非，就留给大家去评说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