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返母校

这里说的母校，是位于北碚团山堡的原重庆第一师范学校，现为重庆师范大学初等教育学院。我1955-1958年在此求学。在这里，我奠定了一生的文学基础，也因为那场“扩大化”的反右派斗争而未能毕业分配工作，遭到人生的严重挫折，因而留下了复杂的记忆。几十年来，有三次回到这里，都留下了诗作，特汇集于此，以为纪念。
　　　　
　　　　       一、 1974年6月
　　　　
　　　　啊，我又回到这阔别已久的校园
　　　　林木是这样苍郁，花儿是这样娇艳
　　　　当年手植的银桉，而今已高指蓝天
　　　　青年池的涟漪，可还荡漾我当年热汗
　　　　    母校啊，你比过去更美丽，更使人流连
　　　　
　　　　踏着林中青草径，寻觅往日的足迹
　　　　仿佛又挟着书本，背诵李杜的诗句
　　　　怀念星散的师友，禁不住心底叹息——
　　　　那只知歌唱的岁月，多少难忘的往事······
　　　　    母校啊，你年轻了，却老了你的儿子
　　　　
　　　　       二、1992年1月7 日
　　　　
　　　　当年手植的树木已长得好高
　　　　青年池水仍一如昔日清澈
　　　　迎面的主楼新衣遮去了旧貌
　　　　午后时分校园里寂静落寞
　　　　
　　　　落寞是我的心境：此时此刻
　　　　往事在心头搅成乱麻一团
　　　　多么遥远，人生早春的欢乐
　　　　多么暴虐，把初绽蓓蕾摧残
　　　　
　　　　母校，该是多么温暖的怀抱
　　　　那年，我却被你无情地放逐
　　　　也许我不该怪你：那黑色风暴
　　　　岂容留一片未被横扫的净土
　　　　
　　　　
　　　瞧着玻璃窗里一张张精美墙报
　　　我又回复好时光啊：青春年少
　　　
　　　       三、2014年2月2日
　　　
　　　今天是这样悄静
　　　　可当年戾气腾腾
　　　　戕害少年的心灵
　　　　却假借教育之名
　　　　
　　　　我做了儆猴之鸡
　　　　挣扎在黑暗底层
　　　　而我敬重的老师
　　　　也承受苦难命运
　　　　
　　　　白头翁来此凭吊
　　　　花开即谢的青春
　　　　顷刻间竟然浓缩
　　　　几十载多味光阴
　　　　
　　　　突然有星星照我——
　　　　那是孔子的眼睛
　　　　【后记】第一首写于文革结束之前最黑暗的时期。虽然我也忘不了旧日的屈辱，但是却不敢表露，只是最后隐藏着一些感慨。好在最后一行还曾得到赞许，因为表达了一种普遍的感受。
　　　　写第二首的时候，我已经时来运转，刚刚调到重庆日报副刊部工作不久，大概是去北碚参加什么活动吧，顺便回母校看看。夜宿泉外楼，抚今追昔，写下这首十四行诗。这就敢于发牢骚吐怨气了，结尾却为那时的学弟们庆幸，超越了一己的恩怨。
　　　　就在前天，大年初二，我和老伴突然心血来潮，便乘坐轻轨六号线，很便利地到了北碚。本想再转车到歇马场初中母校旧址去怀旧，临时又改变主意，步行去了团山堡。当时似乎还不怎么伤感，谁知当夜，进入一师至今近六十年的遭际使我激动万分，故人旧事纷至沓来，竟然夜不能寐，只能以读书压抑亢奋。及至凌晨恍惚睡去，醒来就又写了一首十四行。这一首已经没有一点儿场景的描写，而是直抵内心，控诉极左罪行。幸而有一尊孔子塑像，帮助我在结尾涂上了一抹亮色。这是应该的，也是真实的，令人欣慰的。
　　　　从诗艺上可以看出我学习格律体新诗的历程：写第一首时，我是依照何其芳的每行均顿而不限字的理论来创作的；到1992年，我对于十四行诗的格律显然已经比较熟悉了：前三节是压交韵，末节二行是随韵，字数不完全整齐，相差也就一个字吧。至于第三首，那就是整齐体的七言三步十四行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