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巫山行（6首）

响水滩客

（请指正）


1、在天坑

壁立千仞的岩石，铁桶般围拢
这亘古的疼痛与空虚
黑暗，像那条阴河一样静寂

地质年代的传说层层累积，又坍塌
一群燕子在坑口翻飞
带来阳光的碎屑、潮湿的风

而在悬崖上方，一朵野百合
正张开纤细的影子，迎风轻轻颤栗
溢出密集如雨的蝉声

此刻，我一个人在坑底坐井观天
望见一团絮状云飘过上空
那样洁白、安详，犹如陌生的天使莅临


2、车行九盘河

峡江背后，我一直追寻你清秀的身影
小家碧玉，九曲盘绕
浣洗着奉节的山峰、云彩与天空

这是炎夏，群山打开一万道碧流
火灼般的焚风落下山崖
半山腰上，一座村庄在野草中摇摇欲坠

那些千古隐秘，从天坑地缝流出
又被你藏进水波深处
只在一个夜晚发出过响声

峡风中，你不经意撩开了裙裾
旱夔门的眼神，野而刺目
比七月的阳光还要烫

在奉节之南，我一路拥抱着
你的波涛、岩石、回水湾
还有无数的桥，无数的路口

走着走着，就丢失了你
走着走着，就丢失了所有的爱情
只有暮色苍茫的长江，在崖壁下等着我


3、访赵贵林诗城博物馆

有时，一座城市的记忆
只能让一个人享有
一个时代的伤口、慰藉与梦想
被你一件件收入破旧的囊中

三峡长大的孩子，不小心成为书生
高度近视，脚趿拖鞋。热爱诗歌与考古
热爱故乡的山峰、流水、桨声
还有江风吹来的每一缕歌谣

有时，你攥紧那些逝去的事物
仿佛攥紧故乡遥远的体温
泪水的闪电，穿过夔门茫茫夜色
在水面荡起满河星辰

一丁点退休金，支撑不了巨额债务
你将一生抵押给三峡
江水已涨到脚下。你手持历史
像一个贫穷的智者，寂寞而隐忍

在这个闷热的夏日
我们走进你简朴的博物馆，摇着蒲扇
一遍遍抚摸那些丢失的岁月
窗外，大江静流，鸥鸟纷飞


4、白帝城

江风呼呼吹动旗幡
汽笛声短促而尖利，跌落在水面

江水宽阔，围拢你的城堞
越来越低的夔门，打不开那些传说

锁江柱和古栈道已沉入水底
君王的山河，比不上一首诗的分量

在你的城楼
我带不走一片白云，一缕江风

只摘下一枝七里香
它开在托孤堂一块诗碑的韵脚下

细小的花蕊里
似乎藏着当年的烟尘，在轻声吟唱


5、巫山夜雨

我不能打开这个夜晚的秘密
尽管所有的雨都在暗示我
所有的云，都藏在对面的山崖看我

烟水带走她的爱情
忧伤的手指抚摸那些渔火
夜雨洒落在江面
像一万粒花蕊，掩埋她的内心

梦还在湿润，夜还在布置她的婚床
而桨声已远。那个御波而来的人
又被波涛带到千山之外

朦胧雨雾中，只有无数霓虹灯亮着
仿佛城市暧昧的眼神
在打量着她的凄美，她的孤单


6、寻找高唐观

满城都瞪着迷惑的眼睛
这不是做梦的年代
出租车只认识神女大道，不认识典故

这个燠热的黄昏，我们满头大汗
走过鸿都大酒店、胖哥箱包城
还有无数的烟摊、餐厅、旅馆

终于在县党校的旧院子
发现一块刻着“高唐观”的石碑
那里，已出租给“阿美丽”取车场

院子铁门紧锁，有几棵古槐
还停着几辆小车，奥迪，尼桑
发福的老板像楚王一样打量我们

同行者说，不如买张凉席
在树下躺一晚，看能否将神女盗进梦中


写于2013年7月9——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