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2004年6月下旬，余偶回阔别多年的故乡，见县城扩张，乡野凋敝，亲人老去，小河变色。种种物是人非，激起心中无数感叹，率而成章，语近朴钝，不涉修辞，唯尽意耳。
从前的河畔
我能带回的只是六月的惆怅
在坍塌的石板桥旁
家像南瓜花一样枯萎
那头打盹的老牛，是否在侧耳倾听
我陌生而又熟悉的脚步
清澈的水波被时光更改
泡沫、垃圾、养鱼网箱
在朴素的欲望中
占据了故乡窄窄的河道
倦归的浪子只能在回忆中受伤
玉米林刚抽新穗
挤满了野草疯长的小路
却那样沉默、怯生
布谷鸟还在六月的山坡啼叫
它是在告诉我
童年的伙伴已随波浪离散四方
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夏日
我怀着对故乡的一腔羞惭
回到从前的河畔，却回不到
它一去不返的流水
回不到风吹雨打的茅屋
站在桥头张望的亲人呵
我已在流浪中和你们一同衰老
当我呆呆地站在县城大街
当我呆呆地站在县城大街
东张西望
就像一只失去了老巢的鸟
在高楼间空荡荡地盘旋
陌生的街道
陌生的人流
陌生的路口四通八达
而我却无处可去
谁令曾经熟悉的故乡
陡然闪现一张
旧情人般冷漠而夸张的脸
让不知所措的我
在恍惚间丢失所有的思念
只有时光知道
这个久不还家的游子
已被故乡用一场善良的阴谋
刻意地抛弃了
望见六月葱茏的丘陵
望见六月葱茏的丘陵
仿佛我昔日的梦与忧伤
与故乡有关的一切牵挂
仍被漂泊的心灵紧紧捂住
那随风摇荡的秧苗、桑枝
在我归家的路边一声不吭
她们躲闪着的双眸
是否猜透了我此刻苦苦的张望
石板路越来越窄,草越来越深
从这里出走的游子们
有几个会回到故乡
在茅屋与梯田里打发余生
而在丘陵深处，我已找不到
童年的足迹、笑声和泪水
找不到亲人逝去的山梁
只有遍野庄稼泛着阳光的影子
只有六月的丘陵依然充满迷梦
像我少年时写过的一首诗
留在故乡葱茏大地上的
是我永远走不出的眷恋、怅惘
在月光中回到响水滩
在月光中回到响水滩
我们看见从前那座校园
被夜色和建筑材料掩没
越来越密的房屋
挤兑了河边那片青草滩
已经浑黑的河水
流过月光下的滩坝
还是那样喧响、热闹
似在吟唱很多美好的昔日
那些笛声、那些欢笑
那些纯粹的青春
在月光中回到响水滩
亲爱的伙伴
我们已经承受过生活的伤害
却在水声中欢言叙旧
让一路风尘相伴
重走一回少年的心途
月光如昔
只有响水滩变得陌生、潦倒
而它当年的波涛
还在我们心中
永远清清浅浅地淌着
倚门而望的外婆
记得我每年的生日
记得我孩提的每一串欢笑与啼哭
记得我离家那天下着的小雨
却记不得了
你曾轻轻唱给我的那首儿歌
白发、泪痕、枯涩的思念
多少个炊烟升起的早晨
倚门而望的外婆
你把鸦雀的叫声
当成是我回家的消息
一件单薄的衣衫
缝进密密匝匝的农历
缝进昼夜不停的咳嗽
缝进一千句一万句叮咛
却缝不进
你一辈子的苦累伤痛
和我越走越远的步伐
倚门而望的外婆
是你那双布满血丝的老花眼
为我望尽寒来暑往、春露秋霜
是你那只患肩周炎的手
为我挥送故乡的日月
守护一片日渐空芜的田园
而在这个匆匆聚散的日子
你又一次手扶门框
用咽不成声的凝视送别我
那一缕枯白的发，从你额间散落
飘飞着我童年的梦幻
飘飞着我心中漆黑的痛楚
写于2004、7、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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