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让风吹

　　以前玩游戏，注册有一个id——西南风情怯。画面大抵不差，只是网际浩淼，东风千顷，不免会生出“白鹭飞来无处停”的叹息。聚散无常，心底那点辗转的心意，终是折向沉寂的山谷。寒碜的行囊，愈来愈重，“江南春水碧如酒，客子往来船是家”，而每一个迂回都是一场战争，旷日持久。堂吉一梦，作不得数。
　　
　　执木剑，引屠龙，出入盈尺江湖，竟也可以快意恩仇。一个荒唐的悖论。青春的年轮在此间忘乎所以，却也同时抽离出一份冥冥之中的预知。西南风不定，四海月无愁。西南，巴蜀，挟了云雾的两个词藻，忽然面生起来，一如我那遥远的故乡。想起多数老乡见面，都是劈头一句：“你龟儿子居然还活着。”乡音相切，与过往和现在的时间相周旋，但言归与寂，故乡的影子闪了闪，泥鳅般硬生生地从指尖溜走。
　　
　　还是虔诚地相信着，村落之间走不够的百米小路，长过世间的其他路。神鹰扶摇而上，天堑通途，南北不过一瞬。记得亚东也有这么一首歌：雪域之外的人们／来自四面八方／仙女般的空中小姐翩翩而降／祖先们一生也没有走完的路……这是一双澄澈如高原海子的眼眸。我看过一群空姐在酒吧扎堆，喃喃说着心事，欲说还休。离开时，其中一人愤愤踢了墙壁一脚，随即俯下身去，抱脚哭笑不得。而在hoopchina篮球论坛，那层尊敬色彩就自动靠向了调侃色彩——“玩空姐”，说的是空中接力。生命有意无意调侃着我们。即便是在洋溢骑士自由精神的武侠作家金庸笔下，逍遥派的姑射仙子们，也纷纷陷身情天孽海，欲罢不能。一时间，奇谋迭出，刀剑相加，这并不妨碍她们用的武功都有着天山折梅手一类的动听名字。
　　
　　那片歌中的土地呢？
　　
　　心事古井不波，大概只有晦明禅师之属，风雪荡涤之后峰悬天地外的一类人物了。而在中国广袤的乡野，垭口鸡鸣，晨曦初泛，提示着生计所需的日复一日的重复。《潼关怀古》说得够清楚了，臧克家的洗澡流汗埋葬诗说得够清楚了。
　　
　　当然，得允许游牧民族有一些例外：逐水草而居，天地穹庐，“探水人回称帐就，射雕箭落着弓抄”，苦寒中透出质朴豪迈爽健，“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自足矣。老元惊叹“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则未免沾些天朝主义和小家子气。人家的意趣，追溯的话，冥冥中与《击壤歌》一脉相连。
　　
　　今天的乡野，自又不同。经济大潮，“不卷英豪不向东”。举国上下，寰宇南北，莫不如是。质朴自由的乡野，止于先秦。秦汉以降，帝力铺天盖地，上古民就只能在招隐诗和桃花源中寻觅了。南蛮北狄东夷西羌，这些历史上的分枝，都曾经创造出无拘无束的自由奔放的文明。即便后来少数民族陆续进入封建社会，论玩弄中央集权驾轻就熟的程度，统治者始终不如汉家兄长精纯。归根结底，游牧文明是对长天大地的释放，农耕文明则表现出一种内向圈定和寻求庇护的特性。机缘成全了那一份质朴，也成就了两宋时期那样雄峙全球的繁华。文明的分道扬镳，即在于此。
　　
　　回到正题，上面的追述都不过是在那遥远的地方。真正温暖的是那些即使茕茕孑立仍然追求独善的灵魂。陶公得之，慨叹“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的陈子龙得之，荷剑彷徨执意肩住黑暗闸口的狂人鲁迅得之。“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出句对句互为犄角，前者饱含对理想价值的信念，后者则映照出现实的惨淡经营。
　　
　　让风吹。我的故乡，丘陵向山区的过渡地带。那里养育了我的童年。下了山沟放牛，听得牛贩子的三声鞭下，始觉黄昏。那里，也有海子般的眼眸。而我，终究归于漂泊。谁待山花成海树，我来世界早浑成。
　　
　　车出X城，我写下了如下的句子：
　　
　　停拨清歌杂晚笛，别离心事欠琵琶。隔窗不寐长衢远，醉玉颓山青郭斜。
　　断岸江氛旋虎啸，满城星汉出灵槎。龙蛇未冷大荒冷，月下飞尘天一涯。
　　
　　也一并纪念那段可资铭记的日子，兼怀叶子、明月心。
　　　　
　　一场游戏一场梦。不过如此。

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