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母亲养鸡

       七老八十的母亲还在乡下养鸡。在记忆里，母亲从没有放弃养鸡。
       那些鸡是土鸡，放养得很野，漫山遍野跑。它们有时钻竹林，有时蹲草垛，到处吃虫虫、啄草籽；时而追逐，时而高歌，成天悠哉游哉。
       有时，母亲瓦半碗粮食，或者切了菜叶，或者煮了红薯拌上米糠，站在门边“咯咯咯”地一吆喝，这些散兵游勇像听了军令的号召，迅速从四面八方集合到母亲身边。每次喂鸡时，细心的母亲总是不忘清点数目，一只鸡也不能少。一旦发现数目不对，立刻放下手头的活儿，四处寻找，从柴垛到粪坑，从菜园到庄稼地，边走边唤，边唤边找，那着急的心态不亚于寻找失踪的孩子。
       母亲最舍不得的是那些生蛋母鸡---童年时，母亲常说，油盐钱都是从鸡屁股抠出来的。每天鸡进圈时，母亲习惯摸一摸鸡屁股，检查它们有没有即将生蛋的迹象。这样的预产期测试，可以检验母鸡们是否有生野蛋的现象。曾经，一只老母鸡长期不落窝，却无人知晓。直到有一天，它从柴垛里带出一群小鸡来，才让母亲恍然大悟。
      如果发现某只母鸡脸儿红红的，并且总是上蹿下跳时，母亲就会打手势叫我们悄悄避开---那是快产蛋的母鸡在跳窝。一阵沉默、一阵酝酿之后的母鸡，突然 “咯哒咯哒”地高唱起来，恰好被放学的我们碰上，便要争先恐后去捡蛋，然后习惯将热乎乎圆溜溜的鸡蛋儿往眼眶一滚，据说这样可以使目光更明亮。向来奖惩分明的母亲，立刻抓把谷子堵住母鸡那急于表功的嘴。
       母亲最恨那些生假蛋的鸡。它们在窝里蹲上半天，然后自鸣得意一番，以为可以骗得主人的奖赏。当母亲三番五次发现鸡窝空空如也之后，就不跟它客气了，一边骂着“这懒东西又想孵抱了”，一边找来布条捆绑一番，然后将它扔在雨天坝甚至冬水田里“醒瞌睡”。也许是母性大发吧，那些母鸡们想孩子想疯了---好几天不吃不喝，被冻得瑟瑟发抖，居然安然无恙。
       一到点粮栽菜的季节，母亲就得好好管束她的那些鸡了。为了防止鸡们牵犯自家的或者人家的菜秧豆苗，母亲就用高粱秸秆和稻草编扎长长的篱笆，把整个院坝围起来，使鸡们画地为牢。可是，野惯了的鸡们怎会心甘情愿就范呢？打个晃眼，那些淘气的家伙就溜进苗圃去。母亲见了，少不了一顿咒骂驱赶：“呵---喂，麻鹞子扒的！”吓得它们失魂落魄，仓皇逃窜......那阵仗，跟教训自己惹祸的孩子没啥两样。
       母亲自然也养公鸡，但不白养，那是在为孵小鸡设伏笔呢。那些公鸡威武高大、羽毛艳丽，却总是叫我们喜欢不起来。它们一大早就引吭高歌，母亲总是叫我们早早地起床，然后睡眼惺忪地去捡狗粪、打猪草，那讨厌的鸡嘴壳子不知啄破了我们多少美梦！它们在母鸡面前总是争强好胜，有时追着母鸡欺负，无知的我们总是喜欢打抱不平，于是，操了家伙追打，引得母亲一顿笑骂。
       有人说孵小鸡简单，把一窝蛋儿交给一只鸡婆就OK了。其实不然，前前后后两三周里，母亲扮演着催生婆的角色，总是小心翼翼地关注鸡窝的冷暖动向。有时温度不够，得用热水袋给它增温；有时又怕它“烧窝”，得把一个个蛋儿翻来覆去；孵上几天之后，还得用煤油灯照一照，剔出寡蛋来。
       那不能孵出鸡娃的寡蛋是可以用来改善伙食的。鲜蛋是要提去赶场卖钱的，只有逢上谁的生日，可以闹点特殊。但也不可大张旗鼓地闹，否则弄巧成拙，应验了祖母那句调笑：“大人的生一碗臜，细娃的生一顿打”---斑竹笋子炒坐凳肉的滋味可不好受。一般来说，母亲会在头天晚上，给我们煮两个荷包蛋，意思是像鸡蛋似的一滚又是一岁，有祈盼孩子顺利成长的寓意。那时，我们围在某油灯下眼巴巴地望着，生怕母亲因看花眼而漏掉一个可以“进口”的对象，母亲就不高兴了：“又想得鸡崽崽，又想吃寡鸡蛋---哪有那样的好事！”
       开春前后，一大群毛绒绒金灿灿的鸡娃从鸡婆的羽翼下走出来了。它们给熬更守夜的母亲带来了几许欣慰,同时也增添了几分担心。白天怕麻鹞子，在坡上干活时，总是习惯朝天上望望，看有没有麻鹞子盘旋的影子，回家一放下农具，就抓把碎米唤小鸡，及时清点数量；晚上怕黄老鼠，时不时听听院子里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点灯查看。
       那年秋天，父亲随单位外出旅游去了，我们几弟兄患上了急性肝炎，一个个面黄肌瘦，急需营养。谁知，又突发鸡瘟，一大群鸡陆陆续续死去。一天早上，母亲发现一只死去的老母鸡被圈里的母猪啃得惨不忍睹，面对此情此境，母亲不禁潸然泪下。也许，那是关于母亲养鸡史上的最为灰色的一页吧。
       后来，我们都健健康康地生活下来了，并且各自安了家。可是，每次从老家来看望我们的母亲总不空着手，有时提蛋，有时背鸡。最叫她自豪的是，从不给鸡喂带激素的饲料，鸡是土鸡，炖汤时老远都能闻着香；蛋是土蛋，蛋黄像山里早上的太阳一样红彤彤的……
       我们的孩子几乎没有受到三聚氰胺的毒害，不能不说也有母亲一份功劳。前些年，当邻居发现母亲又伺弄出一抱鸡娃时，一定问，今年又是你哪个儿媳妇坐月子啰？母亲笑眯眯解释：土鸡营养好，坐月子吃了奶水足……那时的母亲总是很满足，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少了许多。
       我们的孩子已渐渐长大，可是很难将母亲劝离乡下，因为，她有自己的牵挂，其中包括她的那些鸡们。前不久，父亲病了，有人建议把那些鸡杀了，好让母亲无牵无挂地照顾父亲，母亲脸上立刻挂满阴云，没人再敢说什么了。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10-22 20:58:39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