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学校毕业快二十年了，我所学的知识基本上还给老师了。唯独化学至今还熟悉。在某些知识点上甚至还可以辅导邻居家的孩子。他们都惊异我的本事，猜测我当年一定是个优秀的学生。听得我哭笑不得。天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我被先前的学校开除，在社会上游荡了一年后，被父母强行送到三垣镇中学继续读复习班。游荡惯了的人，很快就又和当地社会上一些小混混们成了兄弟伙。因为我曾经认真练过武术，可以一掌击碎红板砖。帮他们打了几回架后，他们都很服我。说以我的功夫，在江湖上随便混混就能混个老大当当，一辈子吃香喝辣没有问题。那时受香港黑社会题材电影影响，觉得当大哥是份不错的职业。所以我整天不想读书，想去闯荡江湖。尽管是和小混混们混在一起，但我时时提醒自己要以当大哥为远大目标。气度，做派当然也要以江湖老大为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所以，有时吃烟喝酒的负担难免就主动的承担起来。一个学生有多少钱来撑门面呢，渐渐地支撑不下去了。渐渐地被他们疏远，有时去打架，混电影，偷桃子竟然也不叫上我。我为自己的江湖前途非常担忧。但能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一个字，偷。
说到偷，惭愧，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也是非常难的，怎么开锁，怎么撬门，也不是一个实习江湖老大能胜任的。就算我有自学成才的强烈愿望，但三垣屁大一个穷地方，也没有什么可供练习的。周围地里的白菜，莴笋虽然多，偷来又有什么用呢。我苦思冥想，几近绝望。
那天上化学课，我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位置上，支着头为自己的前途苦恼。忽然听老师在讲乙醚，说可以用来麻醉人，近来社会上就专门有人用乙醚抢劫。医院现在管理乙醚严格得很。我浑身一震，仿佛眼前出现了一条通往江湖大哥宝座的金光大道，学校实验室不就有乙醚吗，搞点出来干上一票，不就又有了招兵买马的本钱了吗？
为了自己的远大理想，我当天晚上就出手了。学校实验室的天窗不高且经常不关。以我的身手，轻而易举便得手了。乙醚到手后我又担心起来，这个东西真有效吗？剂量要用多大？要多久才能发挥作用？万一没有把人麻醉到或者弄死了人怎么办？怀揣利剑而不能一试其锋，是很痛苦的。因为一时三刻不能用，不敢用原来的瓶子，我便把乙醚换装在医疗点找来的装盐水的瓶子里。这下，我知道了乙醚这东西是有极大挥发性的。因为那个装盐水瓶子的皮塞子被针头刺有个眼，乙醚竟然把针眼子都涨大了，向外泄露。我揣着这个瓶子，象揣着个定时炸弹。我经常偏着颈子歪着头，以免吸入从怀里瓶子中泄露出的乙醚气体。我实在害怕我会不经意吸入过量的乙醚而被麻翻在地。此事被一个叫李宇的朋友知道了，替我引荐一个据说是从广州用乙醚捞了大钱回来的张大哥。李宇那时十七岁，父母死得早，跟爷爷过，没有上学，认识许多社会上的人。我帮过他一次忙，使他免于在内讧中被冤枉而挨打。
张大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件皱巴巴的西装，住在农村一户破败的土墙房子里，正在割草喂兔子。我很不解，小声问李宇怎么他捞了钱还这样呢。张大哥听见了，轻蔑的看了我一眼，说兄弟不懂了吧，捞了钱要低调才不会被公安注意啊。我羞愧自己太没有江湖见识了。看来江湖大哥之道还够得我学习。张大哥看了看我带去的乙醚，说他也不知道怎么用。我说不是说你用过吗，张大哥楞了一会儿，说只用过黑色的乙醚，这种没有颜色的乙醚他也没有用过。我说那怎么办呢，张大哥说，你们就用我来试一回吧。我大惊，觉得他太不可思议，太疯狂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大哥风范吗？但无论张大哥怎么劝我，我死活不敢在他身上试验这玩意。最后，张大哥拉来一只兔子，在毛巾上洒上乙醚蒙住兔子的脸。但过了好一会儿，兔子挣扎得厉害，并没有被麻醉。我们都怀疑是剂量不够。张大哥便又倒了些出来，把毛巾弄得很湿，重新捂在兔子脸上。过了一会儿兔子便不动了。我大喜，说这东西真他妈厉害。但张大哥看了看兔子，说好像不是乙醚起了作用，是被捂死的。我不相信，叫他再拉一只来试。他犹豫着，说我的乙醚没有颜色，没有黑色的乙醚好使。这时，他老婆回来了，看见地上的死兔子，上来就给张大哥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他是死东西，一天到晚尽想歪门邪道。张大哥竟然不敢还手。我和李宇见势不对，抛下桌子上剩余的乙醚夺路而逃。一路上我非常疑惑，怎么大哥级人物也会怕老婆？回到学校，我生平第一次向老师提了问，知道了世界上没有黑色的乙醚。
但我并没有死心，因为我看了书，书上说过乙醚是真可以做麻醉剂的。应该是我的方法不对。一天上课，我又在化学书上认真找看有关乙醚的知识，忽然看到说硝酸银里含有银子。银子，钱啊。我又一次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把实验室里的所有硝酸银，氯化银，溴化银等凡是含有银的瓶子一扫而空。我把这些东西连夜存放在李宇家。他问我是什么，我叫他别问，反正值钱。他问我值多少钱，买不买得到一包红塔山。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抽好烟了。我笑他不识货，这可是含有银子的宝贝。李宇一脸不相信，说怎么看不见银子，电影里的银子都是一块一块的，这几个棕色瓶子装的水里会有银子？还用力在耳边摇了摇瓶子，想听看有没有银子碰撞的声音。我笑他是文盲。叫他等我回学校去研究看怎样把银子从里面弄出来。回到学校，我连夜看书。可惜，我基础太差，看来看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几天，稍微有空我便到李宇家去，抱着棕色的瓶子看。钱分明就在那里面，我却把他拿不出了，这种感觉很痛苦。我恨自己平时不好好读书，由衷的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了。为了钱，为了前途，从那天起，我开始专研化学，问同学，求教老师，很快什么分子式，分子量，什么焰色反应，什么置换反应，很快就被我弄懂了几分。在李宇家昏黄的灯光下，我花了近两个小时，翻着书，照着书本上的方法，通过溶液的浓度，重量和分子量初步算出了那几瓶东西好像应该可以提炼出四百克左右银子。值六百元多巨款啊。要知道，那时我每月生活费才三十块钱。有了这笔钱，我在江湖上还不是可以呼风唤雨吗。
但现在，革命还没有成功，我还需要努力。毕竟，我还不能把银子弄出来。我认真的学习着，上课认真听讲，晚上回到寝室还继续看书。随着每一个知识点的攻破，便觉得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我曾经梦见自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吃完大餐付账时，我从瓶子里倒了点液体在帐台上，立即就凝固成一团白花花的银子。不知什么时候，那群已经疏远了我的兄弟伙听到风声，知道我就要发财了，就又开始聚集在我麾下，经常问我是不是那里面真有银子，如果有，能在什么时候弄出来。有次，我和他们躲在李宇家用干电池和两根裸铜线实验电解法提取银子时，他们围着我，但说话都变小声了，生怕影响到我。那次，在铜线阴极真的出现了一丁点银白色，我指着那点白骄傲的告诉他们，这就是银子，这就是知识的力量。我还教育他们都应该读点书，说了番什么现在社会是知识爆炸的年代，不读书怎么行之类的劝世良言。他们亲眼看见了水里面真能出银子，也见识了我的厉害，眼里充满了对我的敬畏。破天荒的集体发誓对此事保密，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如果谁走漏了风声，三刀六眼，全家死绝。并凑份子请我吃了一回酒，在酒桌上反复向我表示拥戴之意，也要我反复承诺苟富贵勿相忘。
那段时间，我化学成绩突飞猛进，好几次摸底考试竟然上了八十分。老师甚至还表扬了我。但也耗费了很多钱财来买电池。但一直到毕业，我也没能把银子提炼出来。我很内疚，觉得辜负了兄弟们对一个大哥的期望。但我知道，那不能全怪我。没有足够的试剂和实验装置，我怎么可以把银子弄出来呢？
高考结束，我自然落榜，除了天生语文成绩好，考了92分外，化学竟然也考了76分。除此无一科及格。而我的江湖大哥梦也在那个时候破灭了。我离开三垣镇时，除了李宇，没有一个兄弟伙来学校帮我拎行李。听李宇说，他们都在背后骂我，骂我是猪脑壳，看到银子都拿不出来，不知道我读的什么狗屁书。
在离开三垣镇那天，我把那几瓶东西带到学校后面的荒坡上，挖了个很深的洞埋了。因为我知道那些东西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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