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汉诗新格律ffice ffice" />
——中国格律体新诗简史
沈用大
新诗发轫于1918年,迄今已过90大寿,正向它的百年华诞迈进。放眼当今诗坛,虽然号称“多元并存”,但从诗体上看,却只单枝独秀,是自由诗的一统天下。回想当初,自由诗与格律诗为同气连枝的孪生兄弟,却不料如今荣衰殊途,甚至闹到兄弟阋墙。那么格律诗到底是如何兴起?有何建树?为何衰落?这些问题应当有一个说法。本文试图抛砖引玉,以使更多的人一起参与探讨。不过由于格律诗兴起之时并未予以命名,为了叙述的的方便,借用重庆市作家协会原评论委员会主任、现“东方诗风”论坛站长万龙生先生的研究成果。他构建了一个“格律体新诗谱系”,包括“基本类型”三种:整齐式、参差式、复合式;“约定诗体”三种:四行体、八行体、十四行体。[1] 以上不妨简称为“三式”、“三体”。这个谱系并非出于他个人的臆造,而是对繁复的格律体新诗的种种现象(体式)的理性归纳,所以本文将运用这些名称和概念,对“格律体新诗”的历史,作一次简略的回眸。
一、格律意识从自发到自觉
中国新诗发端于1918年1月15日,是日出版的《新青年》第4卷第1号刋登了第一批作品,总共三人9首:胡适4首、沈尹默3首、刘半农2首。这是呱呱坠地的新生儿,连“新诗”的名称也还未出现,[2] 目录栏里只有一个字:“诗”,至于是哪一种诗体,则更未说明。现在看来,其中胡适的一首《景不徙》系沿袭他“白话诗”[3] 的路子、取传统五言绝句形式,是明确的;问题在于其他8首。一般人可能以为就是“自由诗”了。这原也无可厚非,因为胡适不是鼓吹“诗体的大解放”吗?他说:“新文学的语言是白话的,新文学的文体是自由的,是不拘格律的。”(《谈新诗》)况且“自由诗”,顾名思义就是“自由”,可以为所欲为。然而,倘若我们头脑里还有“格律诗”的一席之地,那么就应该承认“自由”也有边界。我们发现:沈尹默的《月夜》刚好四行,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刚好八行,不就是上面说的“四行体”和“八行体”吗?当然这未免牽强。不过我们起码可以指出一点,即:这些诗全都押韵,而自由诗的基本形态,恰恰是不押韵的。[4]
早期新诗大多押韵,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既然鼓吹“解放”、“自由”, 又为何偏偏割舍不掉韵脚?原因在于早期新诗人都出身私塾,有一定的旧学根底,而“韵”正是旧诗的命根子。所以新诗的发难者胡适一生所写,不押韵的屈指可数;被称为“自由诗派”[5] 的领军人物的郭沫若的代表诗集《女神》所收,押韵的也比不押韵的多得多。以至早期新诗人想写不押韵的新诗,要有很大的勇气。第一首不押韵的新诗出现于1918年5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4卷第5号,是刘半农的《卖萝卜人》。对此,刘半农是有意识的,他曾自诩道:“我在诗的体裁上是最会翻新鲜花样的,当初的无韵诗……都是我首先尝试的。”(《扬鞭集纷孕颉罚┤欢巡谎涸系男率凶觥拔拊鲜保腿菀滓鸹炻摇R蛭谖鞣剑白杂墒保╢ree verse)外,还有一种“无韵诗”。“无韵诗”又叫“素诗”(blank verse),它的规范是无韵、但必须有整齐的音数或音步。《卖萝卜人》则仅仅无韵,音数或音步绝不整齐。
更有甚者,周作人于1919年2月在《新青年》发表《小河》,其实这正是一首自由诗,或如刘半农说的“无韵诗”;但作者却无所适从,诗前的“小引”,写的就是这种命名的尴尬:“有人问我这诗是什么体,连自己也回答不出。法国波特莱尔提倡起来的散文诗,略略相像,不过他是用散文格式,现在却一行一行的分写了。内容大致仿欧洲的俗歌,俗歌本来要叶韵,现在却无韵。或者算不得诗,也未可知。但这是没有什么关系。”
把自由诗写成有韵,把无韵的叫做“无韵诗”或“散文诗”或“算不得诗”,这都是新诗草创期的印痕,却也证明了早期新诗大多有韵,可以说,韵是旧诗在形式上留给新诗的唯一胎记。不过,这里要提醒我们:韵也是格律的重要元素。[6] 所以我们应该承认:新诗打自呱呱坠地,天然就同时含有从西方带来的“自由”元素(句式参差)和旧诗遗留下来的“格律”元素(押韵)。当然,此后它们开始分道扬镳:一边不断祛魅脫韵,彻底走上西方的自由诗之路;一边则把韵脚作为基础,在此基础上打造“格律体新诗”。
在打造“格律体新诗”的长途中,“格律”元素是陆续添加的,符合质变缘于量变的积累的道理。循此,我们可以寻出早期新诗人这方面的蛛丝马迹。
1919年4月1日《新潮》发表康白情的4首诗,其中《梦境》、《窗外》两首是最早以四行为一节的新诗。以四行为一节,在中西方传统里都较常见,所以新诗如果需要分节,这是一种可供采用的形式。
同年5月1日《新潮》发表傅斯年的《咱们一伙儿》,此诗共两节,行数不等,句子也不齐,但两节的末行采取重唱,都以“咱们一伙儿”作结,具有浓郁的格律意味。
最早的格律体新诗出现于1920年2月24日,郭沫若在《时事新报》副刊《学灯》发表致宗白华书中援引自己的一首《新月与晴海》,全诗如下:
儿见新月,
遥指天空。
知我儿魂已飞去,
游戏广寒宮。
儿见晴海,
儿学海号。
知我儿心正飘荡,
追随海浪潮。
总共两节,每节四行,四行长短不一,但两节是对应的。这就是万龙生所说的三种基本类型之一的“参差体”。[7]
万龙生三种基本类型的另一种“整齐体”,最早出现于1923年4月20日,徐志摩在《时事新报费У啤贩⒈砹恕赌场罚?/span>
我友,记否那西山的黄昏,
钝氲里透出的紫霭红晕,
漠沉沉,黃沙弥望,恨不能
登山顶,饱歺西陲的菁英,
全仗你吊古殷勤,趋别院,
度边门,惊起了臥犬狰狞。
这是开头,全诗50行,每行10字,绝无例外;当然,他是引用西诗“跨行”手法,用跨行来达到整齐,也算得洋为中用了。
有谁想到严格意义上的格律体新诗,最早系出自历来被认为是“自由诗派”领军人物和素有“浪漫派”倾向的郭沫若和徐志摩这两人之手;再联想到稍后“新月诗派”主将闻一多原先也是一位擅写“自由诗”的“浪漫派”诗人;那么格律诗与自由诗的关系就显得更加亲密,而格律意识的自发倾向,也就更加发人深省。
关于格律体新诗三种基本类型之中,整齐体的出现为何迟于参差体,可作这样解释:因为“诗体的大解放”的拉朽摧枯的力量,导致新诗人对“整齐”有所顾忌,所以较迟;但毕竟也会出现。至于参差体的形成,则有郭沫若《文学的本质》[8] 论及。此文认为文学的本质是“情绪”,情绪的特征是“节奏”,最简单的节奏是“反复”:幼儿常用同一字的反复,而他这首诗“形式上虽然比他(幼儿——引者)的更要复杂些,但在根本上也是一种简单的反复体:便是前节的节奏和后节的节奏完全是一样,其中不过有些观念的变化罢了。”
此外,1920年8月15日郑伯奇在《少年中国》发表《赠台湾的朋友》,是最早的十四行诗。十四行诗是西方格律最严、也是最重要的诗体之一,主要有意大利式和英国式两种。此诗格律并不完全符合,不过总算是一个开端。
至此,万龙生的“三式”之中,参差式和整齐式都已出现,而复合式则主要是在新时期后才兴盛起来的。“三体”之中,如果把上面提到的沈尹默的《月夜》、刘半农的《相隔一层纸》分別作为四行体、八行体滥竽充数,加上郑伯奇《赠台湾的朋友》的十四行体,那么“格律体新诗谱系”已然初见端倪。
之所以说初见端倪,一是因为它们本身还不完备,二是因为它们的作者的格律意识还处于自发状态。
格律意识从自发转为自觉的第一人,当推陆志韦。他于1923年7月出版诗集《渡河》,该书除《自序》外,还附有《我的诗的躯壳》一文。其文是探索格律的理论,其诗是探索格律的实践,所以朱自清称他是“新格律运动的前驱”(《中国新文学大系肥诗话》)。其文强调:“文学而没有节奏必不是好诗。”他不同意胡适《谈新诗》里说的“自然的音节”,因为“口语的天籁非都有诗的价值”,所以提出:“有节奏的天籁才是诗。”具体创作,他经历了破四声写长短句、用白话填词、“准了古诗的格调”写新诗的过程,得出的结论是:“我认为中国的长短句是古今中外最能表情的做诗的利器。”其实就是传统旧诗的五七言的改良。
陆志韦的意义在于:当自由诗与格律诗分道扬镳、开始走上袪魅脱韵之路、并且甚嚣尘上之时,格律诗仍显得行动迟缓,当此之际,他却凛然宣称:“节奏千万不可少,押韵不是可怕的罪恶。”(《我的诗的躯壳》)捍卫了格律诗的立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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