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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稻草人和鸟

本帖最后由 水若寒 于 2014-5-21 08:25 编辑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眼下正是家乡春末夏初的农忙时节。饱满的麦穗只需一晌南风就收干了水份,齐刷刷、黄澄澄,从麦芒到麦秸,熟得一丝不苟。土坡山丘的玲珑曲线把麦地分割出若干小块,每一块都是丰收在望的喜悦。麦地边的柔桑绿得令人心疼,那是蚕宝贝的衣食父母。藏在绿叶胳肢窝里的绛紫的酸里裹着甜的桑椹,是农家孩子的美味零食。猫在桑荫里找熟得如紫葡萄一样水灵的桑椹吃,等再次探出头来,就成了戏台上的“小丑”——乌紫的小嘴、墨黑的手指头和仿佛涂了红药水的手掌心,鼓鼓囊囊的小衣袋渗出紫红的浆液,蜜蜜地笑,像只快乐的小斑鸠。
       麦子产量低,且收割麻烦,人们大多改种油菜了。收割麦子真是一件苦差——灼人的太阳高悬头顶,割麦人佝偻着腰挥着锋芒毕露的齿镰从一个小土阜割向另一个小土阜。撂倒半个山坡的麦把子也收不了一担麦粒。还是种水稻好,一收就是好几千斤,也是家乡的主粮。
       母亲说,最近两年雀鸟突然多了起来,且不怕人。洒在院里喂鸡喂鸭的粮食,一半被鸟吃了。如果只一两家种麦子,麦粒还是一脬浆就被鸟儿啄光了......
          鸟儿聪明,知道农村地广人少,空气好,又搬回去了。
       说起鸟儿,就无比向往。儿时玩游戏,经常问别人也被别人问:假如有来世让你投胎动物,你选哪样?大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鸟。因为鸟有一双自由的翅膀,天涯海角任翱翔。我也毫不犹豫地选择鸟。
       童年的故乡,鸟多、人多、天上的星星也多,只有粮食和田地不多。满谷满坡加上沟沟坎坎和地头的边边角角都种上粮食,仍然难免饥荒之虞。麦黄季节,稻草人也隆重登场了,像胜利的旗帜在庄稼人的心上高高飘扬。一把陈年稻草,几支竹蔑,几块破布片,一顶烂得只能当柴烧的麦秸草帽,就可以扎一个稻草人。再找一根细竹杆把装备齐整的稻草人支在麦地里,纷披的破布巾子和烂草帽底下的缕缕草茎随风飘摇,还真有几分大活人衣袂飘飘的神似。     
       吃不饱的鸟儿和瘪着肚皮的人一样,胆儿小,一个虚张声势的稻草人也能吓得它们魂飞魄散。站好麦子的最后一道岗,稻草人功不可没。菜地里也有稻草人,寂寞、森然地守望着粮仓一样的田地。
       曾几何时,人们不再在乎鸟来偷吃粮食,也不必稻草人莫须有的守卫。收割的季节,鸟鸣啾啾,鸡犬相闻,普天同庆。光是地里遗失的粮食,鸟都吃不完。 人们的日子越来越滋润,鸟儿却越来越少。甚至,好多种类的鸟都绝迹了,仿佛集体搬迁。鸟儿稀少的田野,害虫翻身作了主,人们不得不动用农药来为粮食和蔬菜保驾护航。
       再后来,年轻的劳动力也像鸟儿一样一拨一拨地飞走了。成长起来的农二代义无反顾地走出田野,走向高科技高消费高水平的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农二代不甘心像父辈那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刨食。“地里挖出个金娃娃”,那只是白胡子老爷爷讲过的故事里的事。农二代的第一希望是像城里人一样住在城里,然后让子孙后代不再与沟浍里的泥腥味共舞,哪怕当一辈子的房奴也乐意。
       城里多好。大道,高楼,不眠的灯火,川流不息的车辆,无不展示尘世间旺盛的生命力和源远流长的辉煌。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黑土地,在城市的光影里黯然失色。越来越多的人背井离乡,梦想的翅膀像风筝一样往前飞。故乡,梦一样悠远;乡愁,风筝线一样绵长......
       能飞的都飞了,留守的多是飞不动的老人和还不能起飞的孩子,被时代剥离了的亲情,是金钱不能弥补的情感流失,是无情的现实割裂的难以愈合的伤口。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成了梦中的后花园。曾经的家,像匆匆来去的客栈,又像鸟巢坚守丛林。曾经像母亲一样无私奉献的农田,任凭蒿草和杂树自暴自弃。留守的老人,或像青蛙一样城乡两栖的年轻人,一年只种一两季农作物。现有的物质资源远远超出了裹腹的原始状态,靠天吃饭成了悠久的历史。物欲横流的时代,除了缺钱,啥都不缺。
       没能力挤进一、二线城市,那就去挤三、四线或者近水楼台的小县城吧。大农村的小县城的商品房因此成了抢手货,即使房价变态地上涨,也不愁卖不出去。有点像计划生育的恶性循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城里漂亮高贵的商品房,像刚出炉的蛋糕吊着乡里人的胃口。
       城外人想挤进去,城里人再也不想出来。只有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人不愿凑热闹,他们嫌城里的房子逼仄,像乡下的鸡笼鸭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算全款买房还要受产权限制,相当于租房几十年。哪像乡里的房子?上天入地,世世代代地传承。念叨儿子和孙子了,老人就背着、扛着、拎着大包小包进城来,带的全是自家地里长的城里人拿钱也未必买得到的农产品。那阵势颇像后方支援前线,隔三差五地供应。住在城里的儿女还可以随时回乡下“扫荡”,只要父母健在,老家就有城里人难得享受到的口福。最幸福的人莫过于“城乡双栖”的人——进,可以守城;退,可以返乡;城里,乡下,归去来兮,自由徜徉。
     “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故乡,不经意地撞入了唐诗宋词的孤寂和冷清。当我们不再迷恋城市的霓虹灯时,开始厌倦马达的轰鸣时,面对司空见惯却无能为力的高科技后遗症时,以及愈来愈让人心惊胆战的问题食品时——鸡蛋可以不是鸡生的,豆腐可以不是豆子磨的,挂牛头卖马肉......就连乡下的猪,吃的也是绝对安全的绿色食品。人们静坐光阴的彼岸,细细地凭吊那些逝去的美好,在依稀模糊的记忆里寻找曾经拥有、又曾经遗弃过的宁静而清新的故乡。如同遭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烟花散尽,再也不能回归最初的纯静和完美。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目前,一线城市的公交车像蛛网一样衔接城市内外,极时有效地疏散城市膨胀的压力,率先与城市边缘的街镇融洽了,全面的“城乡相融”势在必行。
       若干年后,飞出去的农二代会不会像麻雀一样飞回来?或者摇身一变成为“庄园主一代”?当城市的空间瓜分得寥寥无几时,人们会不会又回过头来觊觎物产丰富、风景宜人的乡村?......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老了,还是回乡下吧:一座并不高大的房子,明亮的窗子,阳光暖暖地照着;屋旁有一方竹篱笆圈成的菜畦;篱笆上葛之覃兮,瓜瓞绵绵;灶上的锅里“啵啵啵”地沸腾,转身去菜地掐几段葱,扯几根蒜,或几颗青菜......
       静闻鱼读月,闲看鸟谈天。闲的时候心血来潮,找件旧衣衫和几根棍棒胡乱支一个稻草人在菜地,戏耍戏耍翻飞的鸟群。时过境迁,鸟儿把稻草人当鸟巢使也说不定。羊爱上狼,可以不是传说。
     






2011 05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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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前去潼南看菜花,重逢稻草人,感到特别亲切呢。
诗酒自娱 发表于 2014-3-21 09:03


诗兄老师好!稻草人成了回归乡村的标签。我这边也是用稻草人装扮油菜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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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

真心觉得若寒姐散文写得很好。
凤舞 发表于 2014-3-20 20:02


谢谢凤舞,还要努力。昨天想起把图片传上去,顺便删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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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以前去潼南看菜花,重逢稻草人,感到特别亲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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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

真心觉得若寒姐散文写得很好。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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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明澈、宜人的字。喜欢! :)
雁语 发表于 2012-5-30 20:17



    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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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水若寒


    若寒谦虚了,你的散文写得很好,看得出有深厚的文化积淀。  :)
凤舞 发表于 2012-5-30 11:24



    谢谢凤舞鼓励,我当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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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新、明澈、宜人的字。喜欢! :)
当我坐在那架破旧古钢琴旁边的时候,我对最幸福的国王也不羡慕。    ——海顿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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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5# 水若寒


    若寒谦虚了,你的散文写得很好,看得出有深厚的文化积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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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两个很好的意象:鸟,稻草人
——是的,写散文也需要意象的,尤其是写富有诗意的散文。
诗酒自娱 发表于 2012-5-29 16:41



    此文本是看图作文。属于作业文。居然完成了作业,我实在狠狠地高兴了一把。
谢谢诗兄美言和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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