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潮湿的梦 于 2012-11-30 08:00 编辑
打不烂的酸菜坛
作者 施泽会
我们家有五六个酸菜坛，是母亲做酸菜用的。母亲是做酸菜的高手，远近村社都知道母亲做的酸菜很好吃，味道很鲜美，如果遇到煮鱼，做肝脏之类的荤菜，母亲就从泡菜坛里抓些生姜，辣椒，大蒜，酸菜出来，做出来的酸菜鱼，及肝脏之类的荤菜不用说，那种味道，隔几间屋就能闻到。村里的张大娘，李大婶家里来了客人，问我母亲要酸菜，母亲说，你们来拿就是。
母亲说，做酸菜必要的工序首先是选好坛子。母亲的眼光很厉害。她虽然不识字，但是对酸菜坛子能够一眼分辨出好坏，母亲常常埋怨父亲买回家的酸菜坛子不好，装上酸菜就会生白，酸菜不好吃，那个坛子只好用来装种粮，如胡豆，豌豆，玉米，花生，小麦等。父亲说，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要用什么样的坛子？要好的坛子你自己到街上去买。
母亲真的自己到街上的窑罐铺挑选酸菜坛子。母亲拿着坛子一看，母亲说，师傅我就买这两个坛子。师傅把坛子放到装满水的大缸子里检验，是不是破坛子，会不会漏水等。当师傅检查完毕，母亲就付钱给他，师傅说，你的眼睛很厉害，我卖了这么多客户，你算是很细心的人。看看你挑选的坛子就知道，你做的酸菜一定很好，味道鲜美。母亲说，师傅见多识广，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要是你喜欢，我把酸菜做好了送你一些。师傅说，那倒不必了，我自己也在做酸菜。
坛子买回家，母亲把它用水洗得干干净净的。母亲把坛子倒着放，把生水滤干。过了两天，母亲把新买的坛子装上老盐水，再加些盐，把生姜，辣椒，花椒，大蒜放在坛子里，等盐巴在坛子里融化了，母亲就在菜园里找新鲜的蔬菜。夏天找些嫩豇豆，茄子，黄瓜等蔬菜泡进酸菜坛子，冬天找些青菜块，白菜，红萝卜，白萝卜等放进酸菜坛子里。这个酸菜坛子就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调料。
在没有口粮的年代，母亲就把酸菜用刀切成碎末，做成酸菜汤，让我们喝，往往是酸菜汤喝了一肚子，过一会儿，几泡尿一撒，肚子又在闹革命了。母亲的心里很难过，看着我们饿得东倒西歪的，母亲和父亲都是忍着饥饿。再怎么饿把我们的生命看得比他们的生命重要。农村的俗话说的，正月二月三月，青黄不接，天气又长，没有口粮，更加饿人。好不容易等到生产队叫剥一次嫩胡豆嫩豌豆，没有大米，只好用酸菜做酸菜汤下胡豆豌豆。不过胡豆豌豆数量很少，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那种苦难的日子不能用语言来描述。
记得有一次父亲到一个亲戚家去借粮食，当时亲戚是一个村的支部书记。走了几十里山路，是二弟和父亲去的。刚走拢亲戚家，亲戚做了面条给父亲和二弟吃，这个面条是从他们村里赊账拿回来的。亲戚说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口粮，一家六七个人都没有吃饱饭，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真的不好意思。父亲和二弟在亲戚家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从亲戚家回家，临走时亲戚送给了父亲五块钱，父亲在路过的馆子里买了几十个甜糕。在路上，二弟就吃了好多个，二弟说，他饿，父亲不忍心让他挨饿，就让他吃，回到家里，就没有多少甜糕了。我们在家里等父亲把口粮借回来才能揭开锅，一等二等三等都没有把父亲等回来。天快黑了，父亲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甜糕。母亲问，你借的口粮呢？父亲说，人家一家六七个人，也要吃饭，没有多余的口粮，所以没有借到口粮。我们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那个饿死人的年代在母亲的思想里仿佛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母亲说，孩子，我给你们做酸菜汤，你们等着。没有多久，母亲把一盆酸菜汤就做出来了。我们喝着酸菜汤，母子的感情仿佛在酸菜汤里转动，喝着酸菜汤，自己的肚子觉得就饱了。这种生活一直延续到农村的土地下放到户。土地承包到户过后，农民种庄稼的积极性高涨，田边地角都种上了粮食，满坡满岭都种上了粮食，再也没有消极怠工的现象。第一年粮食就获得了大丰收。我家里的小麦就堆满了一间屋子，再也没有饿肚子的现象。
改革开放之后，农村的经济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二弟把之前的老屋拆了修成了楼房，在整理那些家具的时候，母亲特别留意自己的酸菜坛子。她叫那些帮忙的村民一定小心，不要打烂了酸菜坛子。有一个村民不小心，把一块石头掉在了酸菜坛子上。母亲心里的肉都疼麻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们不知道，这个酸菜坛子的盐水从自己嫁过来那个时候做的，几十年了从来都没有换过，味道还是那么鲜美。你们都吃到了我的酸菜的，味道怎么样？那个村民说，实在对不起，他把那个酸菜坛子拿出来一看，一点破损的痕迹都没有，嘿，老人家，你的酸菜坛子还没有问题呢，一点都没有打烂，是我的错误，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母亲说，只要坛子没有问题什么事情都没有。
经过多年在南方的奋斗，三弟在深圳终于有了自己的工厂。母亲还是担心，现在员工的工资高，工资有没有拖欠，员工的饭菜能不能吃饱，要不要家里做的酸菜下饭等等？让我们自己照顾自己，兄弟之间要团结，改革开放好呀，过去吃不饱饭的农村娃自己就开了工厂，这是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好，要感谢中国共产党，感谢改革开放，农村孩子真的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这个美好的时光。我们说，母亲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就是。母亲不服气地说，难道我就不中用了，你们就看不起我了。大家把目光都看得很高，我们说，母亲的爱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母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爱。
每一年春节，我们在外面打工的人都要回到母亲身边团圆。我们首先在电话里说，母亲多准备点酸菜，我们回家要煮酸菜鱼，还要带点酸菜到深圳这边来。母亲在电话的那头急忙答应，要得要得，我做了很多，你们回来拿就是。
回到家里，母亲不准我们动她的酸菜坛子。她说，你们手上有油，在坛子里抓了酸菜会生白颜色，我一坛子的酸菜就报废了。母亲亲自给我们抓酸菜。春节期间，我们用酸菜做的酸菜鱼，那种味道真的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描述，用重庆话说，味道只有这么安逸了。我们感谢母亲做酸菜的手艺，是母亲的酸菜洋溢着母爱，是母亲的酸菜延续了我们的生命。我们从家里回到深圳，拿了一大包酸菜，不过把酸菜拿过来，用在深圳买的坛子装酸菜，味道就不一样了，味道就变了，没有之前母亲的酸菜那么鲜美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问母亲是什么原因，母亲说，那当然是水土，气候不和的缘故了。
母爱就一坛陈年的酸菜，母爱就是打不烂的酸菜坛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