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1，

这云雨满天满地的时节
一场密谋已久的红色暴乱
从世界内部涌出
我被惊醒的时候
钟表的指针
已经停留在六十年之后

我以为那不是花
脚下不是花园
而是血色的河流
六十年后
到处都在说着，做着云雨之事
以神，以自我，甚至明天的名义
长着各色皮毛的鸟兽
忘记了觅食
它们也被火点着了
密谋嫁娶，传宗接代
当它们赤条条的，成群结队
从我面前爬过
我们并没有相互对视
我们貌似毫不相关

但不要以为
我
不会闯进它们中间

2，

我时常以为
自己怀揣道德、正义、公理
手捧盛开的太阳头顶天地良心
我因此
常常站在自己的对面

七月，绿色的淫荡继续上升
漫过泛白的头顶
我要摊开一部历史
看一面面镜子
在河水中沉浮

我们，都躲在里面
只是一个个无名无姓的微生物
待无处不在的死亡，张开双翅
将我们的后世覆盖

什么也看不清楚
也要抛出惊恐猜疑
仇恨愤慨
一个接着一个，源源不断
那就是历史的潮流

看
那一个个影子，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跟着无影无踪
下一个，会轮到谁呢

3，

比如
一扇半掩的窗户
一幅颜色单调笔意憔悴的水墨画
一首玉溪生伤感冷艳的断章
甚至，面前亘着的
一堵皱纹密布的墙
都可以成为
一个人的全部生涯

我因此以沉默断言
死亡，必会静寂无声

4，

轻启七月的朱唇
从你口中
我看见冬天的雪
我不知
鲜花有没有知觉
从盛开走到凄凉的瞬间
有没有感到疼痛

如果，我也不再有知觉
北风还会在接下来的秋天里
送一片落叶
到你花园深处吗
为什么你还能让我觉得寒冷
为什么我还能感到疼痛

我把一段静寂的
上个世纪就应该结束的故事
成倍成倍地拉长
一根根荆棘
就跟着，在我的体内
破土而出

5，

日子痛到滴水
红亮，像个盛开的烟头
七月
讲述血与火的故事
一切都为了自己活得更久
而和谐，只是杀戮后沾满谎言的和谐
我突然目光明亮，身手敏捷
把一些羽毛丰满
花枝招展的乌鸦，推向枝头
它们大叫着，谣言便四起
许多预言家因此喝醉了

他们从鬼影幢幢的河里走出来
企图与劫后的残垣断壁远离
他们走得东倒西歪

6，

乌鸦又噙来一个不幸
那是个遥不可及的谎言呢
还是指鹿为马的真实
透过层层不明真相的玻璃
我看见自己内心
已生出坚硬的花岗岩

日子继续冒烟
和六十年前有何分别
有人头顶嗡嗡做响的蚊蝇
忍不住破口大骂
说
这个世界有多脏有多脏
有多脏，有多脏

7，

拂去烟尘，我还是我
也许没有人相信
甚至，连我自己都不再相信

最后，在水云间
若还有人问我
我仍会像当初那样
微笑着，毫不动摇地说
“我相信！”
并以此为荣
为此继续写诗
掉进死亡里也要写
有多久就写多久

只有诗歌
血与火之上高蹈
永远活着
她有屏住呼吸的时候
可她，永远活着
我要张弓而射
把一串串跳跃的音符
把诗歌
射向无穷远处
那个名叫明天的地方

8，

七月的一天，依旧甘于平庸
只是，思想中的雪花
如昙花一现
手掌低垂，如昙花一现

一部历史脱手，落向尘埃
皇帝，像一个个跳梁小丑
书上，只记得唯一的一句：
“白茫茫的大地
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