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生当中,一般不会有三个以上的“三十多年”。沈用大这一生,很遗憾,只有两个“三十多年”,他今年69岁。
本来,他应该好好地多活十几二十年。他走得太过匆促,噩耗从天而降,让人惊愕不已,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但是,在他的两个“三十多年”中,有一个“三十多年”,是和“五香豆”的朋友们,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的。
我们大多是当年“电大”、“业大”的同学,我们组成了一个文学兴趣小组叫“五香豆”。我们以只有我们才可以有的称呼,亲切地称彼此为“豆友”,沈用大是我们公认的“豆长”。
人的一生当中,可能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的朋友。可是,我们想想,能一起玩了“三十多年”的,能有几个呢?真的不多啊!
玩了三十多的朋友,刚刚走了一个林敬华,现在又走了一个沈用大,人生苦短,人生无常!“五香豆”痛失良友,“豆友”们无不心生悲凉。
沈用大是一个好学不倦的人,是一个激情与理性相统一的人。在我们的印象中,沈用大一生最爱读书,最爱写作,可谓博览群书,终生写作。
沈用大是诗人,2000年出版的《鸟碟集》,汇萃了他一生主要的诗歌作品,其中有的诗歌被选进了《中国新诗大系》或是诗歌年度选本,在圈内产生一定的反响,也将在诗歌史上留下痕迹。
沈用大最喜欢郭沫若这样充满激情的诗人,巴金这样青春奔放型的作家,还有罗曼·罗兰《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样用热血点燃的作品。
沈用大不是专业的研究者,但因为他的好学不倦,更因为他非功利的读书,读着读着,他把自己读成了学者。如果说1994年出版的《幽默机智50法》只是一部通俗读物的话,那么,2006年出版的五六十万字的《中国新诗史》,以及,今天刚刚面世的三十多万字的《共和国诗历》,则是他积数十年之力构建的学术高楼,也可以说是他一生理性的结晶。在这几部学术著作中,他不媚时,不阿世,有独立之见解,不羁之思想,体现了一个严肃学者应有的学术品格。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坚信,沈用大将活在他充满激情和理性的四部著作当中。当我们再打开他的书时,依然可以感受他的脉动,目睹他的笑颜,聆听他的思辨,总之,我们可以在案前灯下,继续与用大絮絮叨叨,如话家常。
沈用大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平时为人处世,不强人所难,随群、随和,有时甚至不免为难自己。他内心可能焦虑或烦躁,但脸上总是保持着宽厚的微笑。他与人交往有自己的操守,有内心的坚持,一生不做掉格的事情,不做下三烂的事情。“五香豆”二十多人,各有喜好,各有性情,他像他最喜爱的小说《家春秋》中的高觉新一样,苦着自己,委屈着自己,迁就着宽容着每一个人,有时甚至是投人所好,曲意逢迎,苦心维持着“五香豆”,终使得“豆友”们不离不弃地一起行走了三十多年。
沈用大还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能。
作为上海人的沈用大酷爱评弹与越剧,这可能是他对少年经历的眷恋?是对生养他的故乡的魂牵梦绕?当年,他还年轻,人也腼腆,在“五香豆”的朋友中拉着二胡,唱着越剧,然而,却与众不同地面对墙壁,背朝着他的同学们。
12月10日的上午,他一如既往地穿着单薄的衣服,固执地迎着寒风与雾霾,在老年大学的朋友中还是唱着他的越剧,他唱《红楼梦》还是《孔乙己》,这已经不重要,他是在自己吟唱的歌声中和朋友们的掌声中绝世而去的。乡音绕梁,越剧的曲调将把他带回他沪上的故乡,他将回到地母的怀抱!
遥想当年,他面壁歌唱,不也像海子一样面朝大海吗?他的背后,朋友们笑作一团,那是春暖花开啊!
千年万年修得善终,没有拖累家人,没有太多痛苦,更没有死的恐惧,这是上帝所赐。生如春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曲终人亡,掌声中,沈用大带着安详走了,这是人生的绝唱!
然而,可是,我要说,沈用大真不够朋友!走得如此匆忙,对他的家人,没有遗言;对他的朋友,没有叮嘱。他就像贝多芬的音乐一样,轰轰烈烈时,骤然停止了。在他的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静默,而于静默之外,又有多少的余音让他的亲人们牵肠挂肚,在他的“豆友”们的心中荡气回肠。
也许,正是没有告别的告别,在以后的日子里,沈用大,你的亲人,你的朋友,都不觉得你已经走远。
一个死去的人,如果还活在活人的心中,那他就永远活着。
今年,对“五香豆”来说,是一个大悲大痛之年,林敬华刚刚走了,我们又失去了沈用大,失去了我们的好朋友,好兄长!
用大,玩了大几十年的朋友敬华已经在路口等着你,你的爹妈也在等着你,黄泉路上,你不会孤单。
用大,一路走好啊!(2013年12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