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阅读中,有几个词语颇有感触。
“平庸的恶”
汉娜·阿伦特所言平庸的恶,是相对极权之恶而言,她认为:“在极权主义国家,被统治者对权威采取了服从的态度,用权威的判断代替自己的判断,平庸到了丧失了独立思想的能力,无法意识到自己行为的本质和意义。”中国有个成语叫做为虎作伥,平庸的恶即是在极权的威压下沦为工具和帮凶。我们也还见过有一些平庸的恶,并不只出现于极权的环境之下。有一些作恶而不以为恶的人,服从的不仅是体制和威权,也包括传统,习俗风气、他人的眼光。或如荣格所言的集体无意识,对罪恶集体失语,对不良现象集体麻木,对违法事件集体参与,诸如此类。我们常见人群对一些个体进行围猎,只因为他的思想、行为与众不同,或者,仅仅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幸运或者更不幸,多了光环或者残缺。如果说极权之恶源自贪欲,平庸之恶也无非就是出自于自保自利的本能。只是平庸之恶一定会滋生并助长极权之恶。
“无根的义勇”
刘洪波的杂文《无根的义勇》,里面描绘了这样一些人:“没有基本思维常识,没有基本思维材料,却可以态度鲜明、立场坚定,”地就一些重大问题做“战略角度”的阐发,“他们并不知道阿富汗在遭受报复性打击前一直内战不止,却能敏锐地发现美国打击塔利班时的“狼子野心”。他们并不知道诸子百家为何物,却在大声疾呼“弘扬国粹”、“读经救时”。他们并不知道三权分立是哪三种权在分立、怎样分立,却在那里批判三权分立是一种虚伪而且根本不可行的东西。”
无根的义勇者,遍地都是。不信就仔细看看,凡有事情发生时,叫嚷得最为大声的那些。不惮直接把论点就当论据,把愿望就当结果的那些。他人但有异议就当头一棒,大帽子乱扣的那些。特别钟爱煽情,自己先把自己感动的那些。往前追溯,那些深信砸锅可以炼铁,亩产能达万斤的,可能就出自这无根的义勇。无知者最能无畏,例如那些坚信自己可以刀枪不入的义和团们。
“知识分子”
吴念真的文章《知识分子》中,说他对知识分子的定义是:“在一群人里面的你的知识比大家多一点点,可是你会把多的一点点奉献给大家。”还说“知识分子不但知道如何奉献,还知道传承,还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把苦难转化。”
他文中讲了一个人的故事,他幼时所居矿区里的某乡邻,平时很爱读各种书,对矿工事务以及以外很多东西都清楚,例如在杂志上看到了盘尼西林能消炎,夏天小孩子被蚊子咬,伤口烂了,那人就买来药,先试验打针给自己儿子用,儿子好了,再给村子里的小孩儿打。他会帮全村写信,把村里人的土话改换成通顺的书面语言,然后问寄信人是不是这个意思。他教村里的小孩写信,看到小吴念真写得比较好,就指导他来帮助大家写信,说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老会死,吴可以继续来做这件事。吴的姑姑,在出外工作的女儿被求婚时,因为家里实在困难,恳求女儿晚两年再结婚,再帮她照顾一下弟弟妹妹,准女婿写信来指责她,说虎毒亦不食子,小吴念真据实念信,姑姑愧悔痛心,没法面对女儿,直要寻死。他看了信,却说信里只有感谢母亲的话,只说会一直等待她的女儿,没有说别的,是小吴念真看错了。对委屈不服的小孩儿,他后来解释说,表姐会不会执意嫁给那人,那人会不会一直等待,都是未知数,既然未知,就慢慢等等看,没有必要直说出来,枉送了当妈的性命。
那爱念书的乡下人,论知识的储量深度,当然远远不及我们平时尊崇的各路学者教授专家,老师名师大师,但我们日常所见的只是以知识来欺世骄人,以知识来谋名求利,说知识改变命运,也只求自身的改头换面登堂入室。按吴念真的定义,真的知识分子,还真的是太少了。
“叫嚣”
张宗子《一池疏影落寒花》书序之中,说吴梅反复提到过一个词:“叫嚣”。
“看似大而空,看似高而粗,得皮毛而毫无精神,以为满篇天地宇宙,古往今来,哲学历史,便是境界开阔,有文化品格和思想深度,博庸人喝彩叫好,这便是叫嚣。叫嚣者代不乏人,流毒最广。”
宗子兄说,“历来世风喜浮夸,作小说、诗歌、散文,自我标榜曰大的,多半落入叫嚣一路,华丽的皮毛之下,实无骨肉。”
阅读与写作,都适合拿这镜子照一照。
“浮夸”
陈奕迅的《浮夸》,说“你当我是浮夸吧”,求的是存在感,让人感喟,是可以理解的态度。林志炫的《浮夸》,问“难道非要浮夸吗?”求的是高贵的存在,使人尊敬,是值得爱慕的态度。他们各有自己的真诚在歌里,所以能把歌曲唱进人的心里。我想说的是另一种文字上的浮夸,没有真心,只真心是在炫耀,在装扮,一张画皮,里面要么是空洞无物,要么是可鄙可厌,看了之后,很倒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