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南部的阿尔卑斯山麓，我写了一首记游诗《新天鹅堡》：
童话、艺术与梦的世界
不能再美，不能再迷幻
可惜，晚建了八九百年
不然李煜可以住在里面
他临死发出的千古一问
恰巧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啊，路德维希二世国王
后主能比得上你的仇怨
新天鹅堡是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的行宫，奠基于1869年，对德国具有象征意义。路德维希二世与中国南唐后主李煜类似，都被认为是无治国之才却拥有艺术气质，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帝王。二人都死于非命，有许多仇怨，恰如李煜代表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句所咏。从德国回到重庆后，擅长传记文学创作和研究的著名作家郭久麟告诉我，他最近写出了一部小说《风流帝王》，主人公是李煜。被路德维希二世，或称德国的李煜故事感动着的我，当然急切想阅读，要一睹中国南唐路德维希二世的风采。
《风流帝王》的电子版传来了，约40万字，我不能说一口气，因为用了3天时间，中间要休息，大概5口气的样子把它读完。读后一方面知道了该书概貌，即书中所述李煜一生大体情况，急切心情得到缓解。另一方面感到与我的期望值相比，有些失落。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作者写作该书所付努力和他的见识、才华的赞赏。
第一，立意甚好。通读该书可以发现，作者对李煜这个人基本上是肯定的、同情的、惋惜的。这与一般认为李煜是风流皇帝，对他基本上持否定态度不同。这一立意当然是有风险的，因为违拗众议，稍有不慎就会遭致非议甚至嘲讽。但处理得好，会为作者带来诸多喝彩。比如新，视角新颖，引人耐看。比如敢，敢于亮出观点，以正视听。比如实，据实以论，让事实说话。等等。事物本身具有多面性，特别是作为无比复杂的人这种事物和由人组成的社会，客观存在着无限多的特质。人们对事物的认识也具有多面性，尤其是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认识，更是这样。这就为此类题材创作的立意提供了多种可能。加之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尽管以历史人物、事件为题材的小说，基本、重大方面应当真实，但不排除为着立意的需要，通过有目的取舍、合理想象、着意撰写，营造必要氛围，铺展感人、有说服力细节。这方面郭久麟是做得好的，新意立起来了，比较牢靠，在他的话语范围内能够得到认可。
第二，内容甚好。如果说立意是论点的话，内容就是论据。该书内容至少在以下三个方面支持了立意。一是，李煜具有超人的文艺才华，在诗词艺术成就上达到极高水平。据笔者粗略统计，全书出现李煜诗词40余首（次），是真正的好诗妙词。读之我们不应作为取笑他不会当皇帝只会作诗的负面把柄，而应当视作可以传之久远的中国诗词精品。二是，李煜不但爱美人而且爱江山、爱国家、爱百姓。他只是从个人爱好、气质、才情出发，不愿当官只愿做个诗人，看不惯朝廷官场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互相倾覆而已。一当命运把他安排到帝王位置，他实行的政策、采取的措施，大多还是顾念江山社稷，是正确的。而“故国不敢回首，月明中”“垂泪对宫娥”等等令人肝肠寸断的词句正发自于他那滚烫的爱国、怜民情感之中。三是，李煜不但会作诗而且会当皇帝，是个好皇帝。此点就连最招人诟病的李煜最终投降北宋、成为阶下囚，书中也自有独到说法。那就是明知与敌方实力悬殊很大而不投降，血战到底，只有国家涂炭民众遭殃。李煜当然想保住南唐江山，但当他看到北宋统一包括南唐在内的割据政权已成大势所趋，就只能抛弃自己的空想，成为永久伤痛。早日结束战争对社会发展百姓安居有利，以自己一干人遭受屈辱换得此点实乃明君明智之举。
第三，形式甚好。细说起来，在体裁上这部小说可称之为历史人物传记小说。传记是真实的，小说是虚构的，好像有点混乱。其实正是把浑水这么一趟，抓到了在清水里不可能抓到的一条大鱼，就是只有可爱而没有可恨的李煜这个人物。此外在具体表达方式上还可作如下圈点。一是结构线索写李煜与写赵匡胤平行展开，起到强烈对比衬托作用。二是文字排列采用了近似于诗歌分行排列的分句排列，使文本看上去犹如诗体，与主人公的诗人身份和充满诗意的故事相契合。同时这种形式吸取了影视分镜头艺术之长，较好凸显连续性、间断性、跳跃性，便于阅读和打住思考。三是各章之中适时插入从故事中跳出的李煜话语或“作者提示”，好像影视片中的内心独白和画外音一样，起到画龙点睛作用。四是语言通俗、晓畅。为了营造氛围，适当运用古语古词，但很有节制。禁用外来词汇、欧化句式、新近出现的用语等。较好避免了有的历史小说让今人长篇累牍地读古文，或让古人莫名其妙地说现代话的偏颇。
以上3个“甚好”是我的赞语。以下还有2点微词——小意见也。
第一点，关于书名。《风流帝王》不好，也不妥。风流这个词有褒义的一面，指功绩和文采出众的人；也有贬义的一面，指与异性交往不正常的人。用在这里，作者的本意当然是前者，但实际上往往会被人想到后者。书中李煜与异性——包括大小周后和几位宫女的交往，并无多少不正常的描写，反而不乏感人之处，说明作者没有把他写成贬义风流帝王的初衷，但为了避免产生歧义，还是不称风流帝王为好。因为立意是把李煜作为好人、好皇帝来写，与此相背的哪怕仅是某种可能也应排除。我觉得不如干脆叫《诗词帝王》，这样不但可以避免歧义，而且能够突出他在诗词方面的骄人造就和贡献。当然这需要把好人、好皇帝的立意向好诗人的角度偏转和聚焦一下。确实的，李煜作为婉约派旗帜之一，在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对后世有重大影响，当之无愧是与“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等不同的具有卓越翰墨天赋和不朽创作成果的一代帝王诗人。
第二点，关于题材和写法。如果同意第一点所论，那么在写什么和怎样写上应适当校正。他在诗词方面的应加重，比如他从小受到的教育、熏陶，他对诗词的感悟、天赋，人们对其诗词艺术的喜爱、阐释、评价等等。他的诗词作品可适当多出现一些。相近的他在书法、绘画、音律上的成就可适当旁及。还要注意扭转古人和今人对诗人的一些偏见，比如书中除李煜身边人外，谈起李煜来“听说你会写诗”，不无讥诮和揶揄之意。不能这样。 要挖掘、挑选喜爱、传诵其诗词作品的感人事例入书，让他的诗词感天动地，让他的诗人形象光彩照人。虽然他的诗词不能阻挡赵匡胤的大军，但他的这把软刀子可以割痛千千万万人的心，而且永远地割下去。其他的，比如赵匡胤的，韩熙载的，前主中主的，与李煜无关的历史事件的等等内容，尽管有的很有可读性，但为了突出立意，可以压缩，大量压缩。
德国如今仍拥有14000多个古城堡，其中最著名最壮美最具有高贵气质的是作为路德维希二世行宫的新天鹅堡，因此它成了德国的象征。李煜有没有行宫，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完全可以也应该建造一座。纪念式的。暂时，就让郭久麟这部书，作他无形的这样的行宫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