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康琴诗歌印象
李 如 国
2003年，甘肃康县县办刊物《山溪》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樊康琴。2004年，樊康琴的组诗和诗歌评论在《开拓文学》、《陇南文学》发表，特别是诗歌评论，以她独特的视角和对诗歌的准确把握，引起文学圈子的注意。2005年，她的诗歌频频问鼎《飞天》、《诗歌月刊》、《绿风》、《诗歌报月刊》、《星星》诗刊等省级文学刊物；同年底，她的诗在国家级刊物《诗刊》发表（2005年12月上下合刊）。大家在惊叹之余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2006年的春天，她的组诗《雨露无痕》和组诗《三月：童话发芽》再次在《诗刊》发芽绽绿。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樊康琴是陇南诗坛杀出的一匹黑马。也就是这匹黑马以她强劲的实力，在2006年的金秋十月，冲进了由中国作协、《诗刊》社在宁夏银川举办的第22届贺兰山“青春诗会”，成为甘肃省第13位，陇南市第1位有幸参加该诗会的诗人。至此，樊康琴成为评论的焦点：有兴奋感到自豪的、有吃惊感到意外的——小小的文学圈子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那么，樊康琴的诗究竟怎样？这匹黑马究竟跑得有多快？
黑马并不黑，黑马很白。皎妍的面容，一袭的白衣，白是她人生和诗歌的底色。人生白得明明朗朗，诗歌白得阳光亮丽。
樊康琴的诗歌总的特点是：轻柔、空灵、饱满、透明。舒缓而节制的叙述中充满奇思异想，明亮而奇特的意象呈现中展示情感的力度。一缕清晰而又模糊，缥缈而又坚韧的“爱”的线，串连起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感情炽热而又真爱无声的情感世界，那些简单而朴素的语词和物象像“七个小矮人”一样忠诚地呵护着他们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森林、田野、河流、桃花——甚至每一片飘飞的雪花，都让人悸动和震颤。诗的情感表达方式跳出了“低俗欲望渲泄”的层面，痴情而不矫情，在轻描淡写之中，让个体生命和情感体验在语言中瞬间展开，把读者带入一个美奂无比而又爱意缠绵的艺术境界。写作手法趋向现代诗的“深度模式”和后现代的“灵性抒写”，偶尔，受古典传统的影响和朦胧技巧的浸入，使她的部分诗显得澄明凝重、隐曲朦胧。
知名诗人何来曾这样评说：“樊康琴的诗简洁、纯净而意蕴深厚”。我认为不光简洁纯净，最大的特点是语言的轻柔透明和诗意空间的营造，她总是成功而不露痕迹地实现词语的转换和意象的延伸。先看她的《真爱无声》：
“一定是你路过的声音/惊醒了春天。/天空高远！湛蓝/它一夜之间就掏空了/一个人的忧郁/ …… 我像柔软的藤一样 伸展开来/直到天地的边缘/哦！我只是说爱你：/怎么就缠绵地和世界/拥抱在一起？”（组诗《雨露无痕》之一）
这组诗发表在《诗刊》2006年0第1期“爱与春天”栏目里。爱与春天是这组诗表达的主题。这首诗诗人以短小的篇幅，简洁形象的语言，抒写了春天到来一瞬间的感受和心情。诗的独特之处在于起句时隐时现的“你”，这个“你”一下子牵动了读者的想象。“你”惊醒了春天，“它”掏空了一个人的忧郁，“你”、“春天”、“它”、“世界”等意象的 “陌生”迭加和整合，拓宽了诗歌语言的张力和诗意的弹性，营造了诗的想象空间，语言明净轻盈得像春天池塘里荷叶上晶莹的水珠在晃动，像原野上蒲公英的籽粒在轻轻地扇动翅膀。
樊康琴的诗不仅语言干净透明，更重要的是意境的透明。她总是用想象而唯美的语言，用奇绝怪异的构思创造出诗的 “另一空间”，让读者迷醉其中，留恋忘返。试读她的《最好是三月》：
“最好是三月：桃花夭夭，青草干渴/最好让她在森林中找水源而迷路/让她遇到他/这只睫毛浓密，凹腰凸臀的小梅花鹿啊/她是那么骄傲/现在却爱上了这只陌生的猎豹/爱他深情的黑眼眸和身上散发的神秘气息/爱他柔软的唇和食肉动物的尖牙/爱他悄悄走过来时——彬彬有礼的样子”（组诗《三月：童话发芽》）。
这首诗诡秘、暧昧。凹腰凸臀的小梅花鹿，骄傲任性但迷人可爱；彬彬有礼的身上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猎豹，悄悄地向她走来……简单透明的意象，象征、暗喻、暗示的手法，在虚幻的童话世界里呈现情感的真实。
“上帝：你给我微红的嘴唇和/柔软的小腰身/是用来爱的/不是讨债还债的/上帝：你叫我女儿。妻子。母亲/你让我变得庄重/可是你又叫我小情人/所以我的小脸儿常常绯红（上帝：……）”
这首诗轻柔、妖艳，纯净得像阳光的小颗粒。诗中映水藏山，欲露未露，让人浮想联翩。读这首诗更让人想起美国诗人弗洛斯特的“诗，始于乐趣，终于智慧”的论述。
生命和爱是诗歌永恒的主题，情爱表达是樊康琴诗歌的主要形态。诗人将生命之美、爱情之美交织在一起，把点点滴滴的情感体验浓缩到一个个诗的情境之中，用敏锐的生命意识和纯熟的艺术技巧，自然而真切地呈现诗人内心世界的感觉和情绪。
“月亮出来了/不花一文钱/我们饮自家的桂花酒//一粒熟透的葡萄在你唇上/月光在墙壁上晃了晃/你的呼吸加重了我眼中的雾气//天快亮了。我们说起三月，诗歌和/一小片葡萄叶生长的快乐/没人说起爱——这个还没长羽毛的字（《葡萄架下》）”。
这首诗不仅在意象营造、结构方式、语言节奏等方面具有中国古典诗词的写作风格，更重要的是浸入西方朦胧诗的手法。意象和情境的朦胧，使这首诗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力量和趣味。为了充分说明樊康琴诗歌的特点，不妨对这首诗进行较为详细的解读。这首诗集中写了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在月夜葡萄架下促膝长谈，但始终未向对方表明心迹的情景。第一节三句交代了所处的环境。第二节里，“一粒熟透的葡萄在你唇上”，这粒葡萄既是物象的葡萄，又是象征着“爱”的葡萄。现在爱在“你”嘴边，“我”等着你说出来。紧接着诗人用跨跳、脱节的手法转向月亮。“月亮在墙壁上晃了晃”，一下子道出了内心的紧张、慌乱和犹豫的心理。第三句，又回到了“我们”。“你的呼吸加重了我眼中的雾气”。此刻，因为激动 “我们”心跳加快，呼吸加粗，“你”的粗重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而“我”则痴痴地望着“你”。 诗中“雾气”可按“迷离”“迷醉”理解，写了 “我”一瞬间沉醉爱河痴迷的神态。第三节诗人以朴素耐人寻味的句子点明了诗题： “没有人说起爱——/这个没长羽毛的字”。假如抽出诗中第二节独立来看，则更像朦胧诗派代表人物舒婷的《往事二、三》之一：“一只打翻的酒盅/石路在月光下浮动/青草压倒的地方/遗落一支映山红”。
看她的《饥饿的石头》中最后一段：“连潜藏在深水里的鱼都憋闷了/连说着悄悄话的鸟都飞过天的空旷了/你们为啥不说说这些石头/想开花的石头/想结果的石头/想打架的石头/也有心跳和体温的石头/十万细沙抱成一团/却被上帝丢在他家荒园子里的石头”。这首诗意象和情境的朦胧虽增加了诗歌解读的歧义，但更增加了诗歌丰富的内涵。诗人竟然在司空见惯的石头中看到了“饥饿”，并挖掘出了诗意，新的视角，赋予新的意义。这两首诗中“一小片葡萄叶生长的快乐”，朴素到极致，也美到极致。“十万细沙抱成一团/却被上帝丢在他家荒园子里的石头”，想象怪异，令人叫绝。这些丽词亮句的大量出现，使樊康琴的诗显得异彩纷呈，蕴涵丰富。
樊康琴的诗，情感饱满，感情真挚，忧伤、凄美、缠绵……隐隐地似一种“针尖上挑着的那点疼”。情感的表达委婉而坦诚，含蓄而直率。她在《只想把你眼眸擦亮》中这样写道：“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想你/用两分钟的时间说给你听/千里之外 我高烧不退/高烧不退：像我对幸福简单的比喻……从早到晚 只想把你黯然的眼眸擦亮/——看里面有没有我的影子”。还有《我只要三个字》里的句子：“不可救药地我迷恋着灰烬之路/仁慈的 在最后一刻/不要让我看泪水浇灭的残骸/我活着,我呼吸/我需要的氧气泡泡在你的肺叶里……”诗人或恬静或洒脱或大胆或含蓄，情感的意象寄托和真诚的爱情表白，使她的诗具有震憾人心的情感力量。
注重细节的刻画是樊康琴诗歌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特点。看她笔下的蝴蝶：“……它轻轻地扇动翅翼/从左边的紫藤上转了一个半圈/又落在右边的紫藤上/这时阳光斜照着它微微颤动的翅羽/那令人眩目的奇妙花纹让我足足保持了/三分针的震憾和迷惑”（《在公园的紫藤上看见一只蝴蝶》）。她在《我那属马的父亲》中写道：“那匹马眼角上挂着一滴/浑浊的泪/张了张嘴/头便无力地垂下了”。还有她在《独坐无名山岗》中对蚂蚁的描写： “几只可笑的蚂蚁在槭树杆上/上来了又下去了/下去了又上来了/——仿佛被透明的丝线拉扯/它们惶惶不着北的样子/比故事里的傻瓜还傻”。
这些细节，惟妙惟肖，形象逼真，有的展现了诗意之美，强化了意象；有的渲染了情境，增强了诗的质感。细节的加入，使樊康琴的诗更加显得空明摇曳，细腻温婉。
我认为樊康琴的诗歌是一种知识分子的 “灵性抒写”，是一种个体生命、情感体验的瞬间释放。如果单纯地从诗歌语言技巧方面来衡量，那么樊康琴的诗已达到信手拈来无可挑剔的地步，对于一个习诗三年的人来说实属不易。作为诗友，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并因她取得的成绩为康县乃至陇南文学的繁荣感到自豪和骄傲。但她作为具有一定影响的诗人，我不得不用更高的水准和目光审视和评判她的诗。纵观她三年来发表的诗歌，她的诗和全国的诗歌大家相比，缺少厚重和大气。当然，樊康琴是一个勤奋而又自省的诗人，她已开始向这方面努力。我们在欣喜的同时，也衷心地祝愿诗人再次超越自己，创作出更多更美的作品。
（作于2006年11月）
《开拓文学》2006。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