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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沈用大先生评论

四海流觞

 

——读王端诚先生的《秋琴集》

 

 

 

[內容提要] 从内容上的中国古典的情愫和形式上的新格律种类的创建,分析《秋琴集》的建树。

[关键词]   整齐式  参差式  字数绝对限死的  字数相对限死的

 

 

 

中国新诗诞生于1918115日,[1] 再过几个月便是她的九秩华诞了。在几十年来的不断回顾总结中,有一种看法,认为新诗(甚至整个新文学)是在一步一步地向“现代化”迈进,而这“现代化”也就是西方的“现代主义”(根据这个逻辑,当然更包括了西方的“后现代主义”),要举出这方面的例证并不困难,因为它确是一条线索;但要知道,它也只是一条线索而已。如果我们能够摒除成见,比较客观地看问题,那么应该承认:在新诗将近90年的历程中,是由多条线索交织构成的。正如俞兆平先生新著《中国现代三大文学思潮新论》[2] 中所说:“国內已有的不同版本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在文学思潮的论述方面可以说都还不够完善,有所欠缺,……一笔勾销了古典主义思潮在中国现代文坛的存在。”[3] 又指出:“作为新诗发展史上的重要阶段——现代格律诗派的理论建构与创作的业绩,便成为古典主义思潮的实践基础。”[4]

诚如此言,“现代格律诗派”的主要代表闻一多,虽然学贯中西,然而他“似乎有着一个东方的灵魂”[5],就拿他关于诗的“三美”理论 [6] 来看:“音乐的美”系指“音节”,或者为中西所共有;“绘画的美”系指“词藻”,则为中国以象形为基础的汉字所独有;——以上两条恰好与清阮元“凡文者,在声为宮商,在色为翰藻”[7] 相对应——“建筑的美”系指“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则把西诗的分行与中国汉字的方块形状结合起来了。所以闻一多的理论是紧扣我们汉语言文字的特征的。新月诗派标举的新格律诗(即“现代格律诗”)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尔后,30年代的林庚[8]40年代的吴兴华[9],这条线索的香火一直不断,建国后的50年代,以何其芳为首还开展了广泛的关于建立“现代格律诗”的讨论,何其芳的意见是从闻一多的“限字”转向了“限顿”。虽说当时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而在创作实践中,那种顿数较有规律、押韵的诗,却是占据了主导地位。进入新时期,我们看到最初的中老年作家基本仍然沿袭50年代的模式,甚至青年诗人如北岛的《回答》[10]、舒婷的《致橡树》[11]也是如此。然而情况终于发生突变,更年轻的诗人迅速崛起,自由诗几乎成了一统天下。不过,随着文艺政策的放宽,多元格局已经开启。19939月“深圳中国现代格律诗学会”正式成立,因其于199410月在北京雅园宾馆召开会员代表大会暨学术研讨会而被称为“雅园诗派”[12]2005年又有了“东方诗风”论坛网站建立[13]。这是一群自新时期以来继续新格律诗香火的孜孜不倦的探索者,內容上大都保留着中国古典的情愫,形式上坚持推进新格律的方向,王端诚先生于20073月由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的《秋琴集》正是其中一个代表。

对于新诗的內容问题,有一种看法,认为现在已进入工业社会,城市在扩展,自然在消失,中国古典的情愫已经不适应了。其实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论调。现代化建设不应以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后发展国家可以吸取先发展国家的教训而少走弯路,已经成为今天社会的共识;再说竞争激烈、工作紧张、节奏加快,难道不应有更好的放松吗?难道连休息也要跑步进行吗?我读王端诚先生的诗,感到一种久违的诗意,一种飘逸的轻快,最令人悠然神往的是那些自述诗、写景诗、怀古诗。

你看他在《我的回忆录》中自述道:“面对 / 经济潮 // 偏把 / 书本爱 // 整日 // 爬方格 // 人人 / 笑古怪”。他对缪斯是那么钟情,只要能够得到一首好诗,即使彻夜失眠也不在乎(《失眠》);相比起来,连爱情也显得次要(《今生》);他决不悔此生,甚至祈求来生(《来生》、《约来生》)。在《落草》中他描绘了自己喜爱的生活:“早晨岭上采花 / 黄昏树下听鸟 // 白天抬头看云 / 夜晚低头看稿”。在似水的月光中,他把自己的双腿当作“现成的船桨”,任意徜徉(《月下漫步》)。于是,难得一见的中秋之月,便成了“迟到的情书”、“再版的诗集”、“解禁的经典”(《中秋读月》);闹市中的小巷,便成了老人的“衣袖”、淑女的“裙裾”、学者的“书稿”(《幽深的小巷》);晨雾成了“朦胧诗”(《晨雾进行曲》),轻雷成了“诗韵”(《春夜闻雷》),夜雨成了“刚刚吟出的诗行”(《雨夜思》)。这些诗显示出他的轻柔、精巧的特点。《夜巴山》篇幅较以上各首为长,作者从巴山诺水的地理写到五丁开山的历史,是一首驰骋想象之作,其结尾尤妙,如果说徐志摩《再別康桥》的“不带走一片云彩”是表现了诗人的潇洒,那么这首诗“偏要带走一片希望的云彩”,则是表现了作者的一种挚爱。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他珍惜古迹,厌恶赝品(《开封清明上河园纪事》、《宋都印象》)。一首《洛滨断想》唱出了作者意愿:他从“洛水”想到了“洛神”,想到了“曹植”,想到了“文学”,我们的作者是在呼唤“建安风骨”呢。

本书形式上基本体现了“东方诗风”论坛探索新格律诗的成绩。全书按“整齐式”、“参差式”、“复合式”分为三辑,各辑以下又分为若干体(型)。这样编排大有实验意味,对于缺乏这方面知识的人,恐怕会感到一头雾水,而对于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的人,则是一本很好的入门读物。从它的编排即可看出:与中国古代的格律诗相比,新格律诗有最大的灵活性、机动性,可以做到随物赋形、量体裁衣;与新诗历史上的新格律诗相比,也有两点不同:一、它不像新月诗派那样绝对强调“限字”,也不像何其芳那样单纯强调“限顿”,而是把“限字”和“限顿”结合起来;二、增加了新格律诗的种类,扩大了新格律诗的畛域。

为了进一步说明问题,我们不妨来看看被沈从文称为“一本标准诗歌”的闻一多的《死水》。[14] 由于闻一多强调“限字”,我们着重来看这一部分。全集之中“限字”的占17首,除《口供》属另一种情况,这里不展开讨论外,我的意见可以把这16首分为两大类型:一、“字数绝对限死的”。指整首诗的每行字数全部相同,至于每行字数多少,可以自定。这一类型共计10首,包括九言的4首《也许》、《死水》、《夜歌》、《罪过》,十言的2首《黄昏》、《天安门》,十一言的2首《一个观念》、《发现》,十二言的1首《心跳》,十三言的1首《飞毛腿》。二、“字数相对限死的”。要求全诗至少两节、或两节以上,其第一节每行几言、共分几行、如何排列,均由作者自定,但以下各节必须仿它,或曰起码重复一次。(这一类型还有一种情况,即以两至三节为一个单元,然后重复这个单元;如刘梦苇的《写给玛丽雅》,《死水》里没有这样的例子。)这一类型共计7首:《什么梦》、《你莫怨我》、《忘掉她》、《末日》、《我要回来》、《一句话》、《洗衣歌》。

我之不厌其烦地分析《死水》的两种类型,一方面是想看出《秋琴集》有了哪些超越,另一方面是想厘清我们对于格律的分类的思路。我认为王端诚先生既重视每行的字数、又重视每行的顿数,这很好;但我也发现这两者有时会发生龃龉。例如第一辑“整齐式”的第一题《我的回忆录》,这是一个组诗,共六首,格式一致:每首四节,每节两行,第一行两字,第二行三字。这样看来,是不“整齐”的;但第一行两字与第二行三字都只一个“音步”,又是“整齐”的。由此可知“整齐式”是指音步的整齐、不是指字数的整齐;而从全辑看,又十分重视字数的整齐,甚至把字数整齐而音步不整齐的《咏剑阁古蜀道翠云廊》和字数音步都不整齐的《为什么我们那时不相识》,分別标为“准六步十三言八行体”和“准六步十三言多行体”,归入“整齐式”。这就造成了龃龉。依我的看法:所谓“整齐”,标准只能一个。我觉得第一辑还是以字数整齐为多,全辑计凡67首,有8首为“十四行体”,另当別论,其余59首之中,有49首都相当于闻一多“字数绝对限死的”一种类型。再看第二辑“参差式”,计凡19首,全部相当于闻一多“字数相对限死的”一种类型。并且,第一辑里不属于闻一多“字数绝对限死”的那10首《我的回忆录(六首)》、《望江楼》、《晨雾进行曲》、《哀树魂》、《为什么我们那时不相识》,全部可以移入这里,因为它们也都符合“字数相对限死”的一种类型。第三辑“复合式”计凡13首,其中《<格律体新诗>征稿感赋》、《春夜闻雷》等2首也可以归入“字数相对限死”的一种类型。

那么作者的新的贡献就清楚了。我以为主要有以下三种类型:

一、“柳岸倒影体”。这一种类型由胡乔木首创,他的《仙鹤》发表于《诗刊》19835月,不过那是一首回文体,本书作者则摆脫了“回文”,仅取它的外形,包括《爱的处方》、《山间夏日的中午》、《山中阵雨初晴》等三首。

二、每两节做到“字数相对限死的”。如《忘归峪》,第一节共含四言和三言两行,第二节仿之;第三节共含二言两行三言一行,第四节仿之。此诗只共四节,假如推而广之,则可无限延伸,这是一大发现,为闻一多所未有。本书凡3首,即除《忘归峪》外,还有《答友人<>》、《午间长话》等。

三、《秦兵马俑吟》一首共四节,首尾两节相仿,中间两节相仿。

此外,《秭归和香溪》与《秦兵马俑吟》相似,只多了第四节(它共五节);《渝州栈道行》、《书》两首,前面几节相仿,仅末节不同;《登楼同望长江》共六节,前两节相仿,第三节与第五节相仿,只第四节与第六节各异。这些或者都算是宽松式的格律体吧。

一方面坚持格律严谨,一方面又有开放的视野、包容的胸襟,显示了新格律诗派的生命力和逐渐走向成熟。

读罢王端诚先生的《秋琴集》,我掩卷沉思。我想到了我国悠久的历史,我国的唐诗曾达到过的高度,我国是一个诗国;又想到了西方有很多东西都值得我们学习,但这并不等于我们应该“全盘西化”,尤其诗歌是一门语言艺术,根本不能脱离本国语言的实际。闻一多曾经呼吁:“东方底文化是绝对地美的,是韵雅的。东方的文化而且又是人类所有的最彻底的文化。哦!我们不要被叫嚣犷野的西人吓倒了!”[15] 王端诚先生也有意要把我国一千多年前的兰亭修褉的曲水流觞推向世界:

 

酒杯现正在全球诗人手中传递,

世界文坛便因此有了四海流觞

 

——《访江油李白故居》

 

愿我们的新格律诗能为更多的人接受、从而以更大的成绩向新诗的九秩华诞献礼。

 

20073

 

————

[1] 以是日出版的《新青年》第4卷第1号发表胡适、沈尹默、刘半农等三人共9首作品为标志。

[2] 俞兆平《中国现代三大文学思潮新论》由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10月出版。

[3] 见该书自序第1页。

[4] 见该书第296页。

[5] 语出自苏雪林《论闻一多的诗》,见《苏雪林选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896月版。

[6] 见《诗的格律》,载《闻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12月版。

[7] 见阮元《文韵说》,载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第3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10版。

[8] 林庚起先以写自由体著称,有诗集《夜》、《春野与窗》等;1935年起转而探讨新格律诗,出版了《北平情歌》(19362月)和《冬眠曲及其他》(193612月)。此外他还发表论文多篇。

[9] 吴兴华于1937年开始发表诗作,40年代走向成熟,据卞之琳意见,他致力于“化洋”与“化古”,而“在‘化古’(继承中国诗传统)方面,成就似较大”。见《吴兴华的诗与译诗》,载《卞之琳文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10月版。

[10] 发表于19793月《诗刊》。

[11] 发表于19794月《诗刊》。

[12] 事见《雅园诗歌纪事》,载《中国格律诗选萃》,吉林大学出版社20059月版。

[13] 事见《新世纪格律体新诗选·编后记》,《新世化格律体新诗》中国文化出版社200512月版。

[14] 见沈从文《论闻一多的<死水>》,发表于1930410日《新月》月刊。

        [15] 见《<女神>之地方色彩》,载《闻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共版社199312月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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