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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妹妹小鱼——怀旧系列之三


  妹妹“小鱼”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满头的天然卷发,一个小圈一个小圈的,圆圆的脸蛋上,一边一个大酒窝,像一个洋娃娃,真是人见人爱。我放学回来时,总是看见她独自站在一个“站桶”里面,(一种木制的园桶,上小下大,里面有座位,不会走路的小孩在里面,可坐可立,站的时候桶的上缘刚刚齐胸的上部,就不会跌出来,底部比较高,可以放在饭桌边齐桌面,便于同桌吃饭)。她看见我,就伊伊晤唔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手背上有一个个小坑,要我抱。

  我把书包一丢,过来抱她,她就捧着我的脸,小手在我的脸上拍。我的头抵着她的小脑袋,眼睛对着眼睛看到她的瞳孔深处,一种麻苏苏的感觉一直传到心里。但是,我很快把她又放回站桶里,捧着高尔基的“在人间”,接着往下看,正看到“玛尔戈皇后 ”这一节呢!这样的镜头,差不多每天要上演一回。

  这样可爱的小妹妹,应该是“家人宠爱在一身”吧!可是,好像她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当时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是比她大两三岁的弟弟,小名叫“徽徽”,外号叫“hui霸王”!因为这个弟弟有病,所以对他特殊照顾。(关于他的故事另文叙述),徽徽未免有些恃病而娇,吃饭时,他一个人占桌子一方的一个高凳(霸王专用),妹妹的站桶只能挤到一边,好菜他先享用,其次才能够轮到她,等等。所以大家尊称他为“徽霸王”。(可怜的徽徽,完全是大灾难的牺牲品,因为得不到后续治疗,七岁时终于夭折。)

  弟弟“筑声”在他的博文里说:“妹妹一生,大事很少如意,在娘肚子里就跟着逃难,襁褓中流离失所,长身体的时候大跃进没饭吃,该读书的时候却要下放”。这些都是实话,我认为这一些还只是她那一代人的共同的命运。她还有一个最不同寻常的命运,就是她从小到大,不曾有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人再不幸,在孩提时候,在成年之前,家庭、父母,总能够给他(她)们有一个暂时的庇护所。可是,妹妹在开始懂事的时候,家庭就已经破碎,不能好好给她庇护风雨了。

  在她可以蹒跚行走、牙牙学语的时候,父亲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母亲忙于谋生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她,她也像“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一样,在“大地母亲的拥抱”中,在石头夹缝中艰难地长大。在那几年,开始是托同住一屋的姑妈照应一下,有病的小哥哥陪着玩。后来姑妈的屋没有了,有病的小哥哥也没有了,又被送到乡下姨妈家住了一段时期。这样过了几年以后,父亲终于回到家里。

  这时,母亲没日没夜的在旅社工作,大弟弟在中学住读,妹妹就和父亲,一老一少住在一间租来的小屋里。父亲做一点小生意,16岁的我已经参加工作,每个月寄一点钱,省吃俭用,能够过上“菜饭饱,布衣暖”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全家可以团聚了。父亲在一次信中高兴地告诉我:“我现在有选举权了,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了。”妹妹也在回忆里说,和父亲在一起难得地生活了三年多,感到无比的快乐。

  可是,妹妹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开始经常发脾气,饭也越来越不够吃,原来开始过“苦日子”了,有一天父亲又不见了。后来才知道父亲被送到一个叫“沙石队”的队伍,管制劳动,每天担沙石。(父亲想当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的愿望落了空,)再后来,父亲再没有回来……母亲把妹妹接到旅社的保管室兼宿舍的一间房同住,租的小屋里一两件破烂家具被房东丢到一个角落,从此我们的“家”的形式也没有了。弟弟妹妹回家有时就是在保管室的空床上挤一挤。必要时,去我们的姨妈家——一间四面灌风的小屋挤住。说来啼笑皆非,我们这位姨妈可是个贫农!

  听母亲说,姨妈——她的姐姐,原来嫁入的这户人家,本来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只是到了这一代,出了几个不肖子弟,渐渐把家财败光,土改时根据解放前三年的经济情况,就划为贫农。因为她没有子女,又评为五保户。所以她拥有这一间房子,——破旧木楼上一间没有天花板,半截板壁的房间,虽然四面灌风,冬天冷得像冰窖,可是还是一间上有瓦,下有地的房子呀!她每个月还有几块钱的补助。世界就是这样的颠之倒之!

  妹妹初中毕业后,不能升学,而是被直接送入大学——“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家乡一个叫注澜湖的地方,几百个学生娃娃在那里战天斗地,围湖造田,读大自然,读人生的大学课程。因为有这个“大学”的牌子,文革时他(她)们过了一把大串联的瘾,坐火车、吃饭住宿不要钱,全国各大城市跑了好几个,真正过了几天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活。

  68年夏天,她到我的工作单位住了一段时间,帮我带孩子。她已经长成一个健美的少女,恶劣的环境没有抑制青春蓬发的美。她啧啧地说我的被单铺盖没有洗干净,把铺盖拆了放在脚盆里,打上肥皂使劲搓了又搓,洗得雪白。她说,这才洗出了底子呢!我在医院工作,工作十分忙,经常加班加点,所以不可能有大把时间干家务活,只有遵照最高指示:“多、快、(好)、省。”的干,因为学习主席著作没有学习好,“好”却省掉了。而她在家乡时,经常靠休假时给母亲工作的旅社洗被子,赚一点零花钱,母亲自然要求她洗得干净雪白。

  妹妹在我那里过得很开心,我的丈夫运动初期被打成黑帮已经平反回来了,(这个结论后来他们又说不算!都是他们根据形势需要而定。)虽然那时文革运动又在轰轰烈烈,你一派我一派的,不过是打嘴巴子仗,暂时还对我们没有什么影响。我的小女儿长得也像妹妹小时候一样,十分可爱。每天站在竹制的站栏里面,见人就笑,一跳一跳的,两只肥白的小脚,穿一条旧棉毛裤改的裤子,裤脚边破了,丝丝缕缕的,我们就说她是小白毛女。

  妹妹有时在房里唱歌,同事对我说,声音好像你呀,不过比你唱得好呢!

  没有过多久,妹妹回到家乡,他们那个“大学”本来就是一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的大本营。她在那里读了三年劳动课,“大学”解散,重新把这些孩子分散到四面八方的农村,“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见前一篇转载的她的博文“那山、那水、那人。”)我的小家不久也又一次遭受灭顶之灾。

  有一天突然接到家中来信,说妹妹在下放的山区病得很厉害,已经回到母亲那里。根据描述的情况,作为医务人员的我,深知非同小可。难道,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中幸存下来的三姊妹,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常揪心,但相隔千里,毫无办法,只好尽可能寄一笔钱回去,起码在医药费用上不要影响治疗,我们六姊妹已经走了三个,都是七八岁上十岁的大孩子啊!母亲再也受不起打击了。

  老天垂怜,后来的信里说妹妹的病情已经好转,并且离开山区,到弟弟下放的农村,彼此有些照应……

  几十年光阴流水般过去了,我们三姊妹终于度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步入老龄队伍,回忆往事,恍如隔世。如今三姊妹都来到这个网络世界里,QQ群里聊天,玩游戏,写博客,忙得不亦乐乎,有朋友对我们说,三姊妹同时上博客,也是一段佳话呢!我们也彼此鼓励,好好享受现在,过一个健康快乐的老年吧

本帖最后由 诗酒自娱 于 2012-6-10 11:44 编辑

三姊妹同时上博客,也是一段佳话呢!
——的确!为你们,我的同乡高兴!
阿芥,也是咱“东方”一员啊,明年你们三姊妹一道去山西聚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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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诗酒自娱


    我们是同乡吗?很高兴,也许有机会晤面吧。能够与东方的朋友相聚当然更开心,且不说能否天随人愿,诸位都是出口成诗,字字珠玑,满腹锦绣,激扬文字,老妪忝列其中,算那一道菜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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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那个年代。
不是不在乎,是在乎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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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那个年代。
方北 发表于 2012-6-11 08:35



    同方北,看着熟悉的人年轻时经历的这些事情,才有震动。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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