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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 贤:双向运动,共创輝煌

   著名两栖诗人、文艺理论家丁芒先生对中国诗歌的历史和现状,有全面深入的观察,发表了若干精辟独到的见解。特别是对当代新旧体诗的评价、走向和中国诗歌前途的预测,作出了比较科学的论断。丁芒认为,当代新旧体诗各有缺点和优长,“相互排斥,两败俱伤,相互补益,相得益彰”。新旧体诗都有改革的任务。他尽力推动新旧体诗的“双向运动”,即“新诗朝更多地接受民族的审美传统、改革目前过分散文化状况的方向运动;旧诗朝摆脱历史的惰性传统、更加注意当代口语化的方向运动”。双向运动“是向心运动,是双方相互靠拢的运动,其同一目的即新旧诗的接轨点,就是创造出一种几种新的诗体。”(《丁芒诗论二集》40页,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3月版)
   对于新旧体诗能否“接轨”,有人持怀疑态度,但是对于新旧体诗互相靠近、互相学习、相互补益,却是绝大多数人赞同的。许多新诗(指白话新体诗,下同)刊物,先后开辟“诗词之页”;不少诗词(旧体诗)刊物,也辟有“新诗之页”。新旧体诗人共聚一堂,商讨中国诗歌发展问题。“新诗民族化,诗词现代化”,已成了诗界的共识。
   在新旧体诗双向运动中,旧体诗要改革,要现代化,在保持原有诗词体式的同时,“求正容变”,还要创建新体式。丁芒认为当今旧体诗改革有三个层次。最低层次是小改小革,局限于放宽韵部,容许违拗之类。其次是中改中革,仍然用古典诗词形式,不全按旧谱填写,有的自创新调,有的多用当代口语。影响较大的是新古体诗。第三是大的改革,彻底抛开原来的诗词体式,基本上全部使用当代口语,只是把古典诗词曲的某些格律因素择优融会其中,因为引用曲的格律因素较多(如扇面对、平仄互押、衬字等)形式接近于曲,故称自由曲。丁芒十分重视自由曲的创作和研究。对于论争激烈的诗韵改革,倡用今声,丁芒认为属于小改小革,未予评论,自己创作诗词照用入声,甚至写曲还照诗词保留入声。
   新古体诗(新古诗),伴随着改革开放后旧体诗的兴起而滋长。2009年《诗国》编辑部在“新古体诗特辑·小引”中说:“对于新诗和旧体,新古体诗未能尽收两者之长,却可兼补两者之短:它比自由体诗更加严谨整饬,而无其散漫芜杂;它比格律体诗更加灵动自由,而无其陈旧板滞。由于丢掉了部分新诗的自由,牺牲了部分旧体的格律,新古体诗的艺术表现受到了某些局限和一定伤害,必须予以正视,同时还要想方设法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事实正是这样。从《诗国》各卷刊载的新古体诗看,确有一些兼具新旧体诗某些长处的佳作。新古诗向现代化前进了一大步,有现代观念,思想感情新,多用口语,比较接近大众。如贺敬之《咏黄果树大瀑布》:
     为天申永志,为地吐豪情。
     我观黄果瀑,浩荡共心声。
     怒水千丈下,破险万里征。
     谁悲失前路,长流终向东。
   又如岳如萱《从重庆到白沙》(调拟《清平乐》):
     眼前迷漫,混沌成一片。开道车灯直瞪眼,都在提心吊胆。    坚决要向白沙,中央项目检查。
   百姓颜开喜笑,大江奔向天涯。
   樊希安自创新古体长诗《小车牛肉谣》,十二首联章,其十云:
     悔恨幼时心不长,一味贪吃似馋狼。
     “小车牛肉”今难送,爹娘离世我哀伤。
   半个世纪以前,陈毅元帅就写有杰出的新古体诗、新古体词,其《青松》(五古,新声韵)、《赣南游击词》(《忆江南》变体)等,内容与形式完美统一,足以垂范百世。
   当代新古体诗,为时不长,虽然也有浅俗之作,成熟动人者不是很多,但如吹拂原野的晨风,令人清新凉爽;又如山野自然生长的桃杏沙果,纯净而少污染,稍加整枝护持,就可成为诱人的上佳果品。
   当前新古体诗作者,有相当一部分人文史基础不够,缺乏声律常识,误以为新古体诗全无格律,自由得很,以致他们的诗作中,押韵和句脚平仄时有不妥或差错,念来别扭,并不谐和。贺敬之自述其新古体诗:“就平仄声律要求来说,绝大多数对句的韵脚都押平声韵(不避‘三平’),除首句以外的出句尾字大都是仄声(不避‘上尾’),因此,至少和古代的古体诗一样,不能说它是‘无律’即无任何格律,只不过是不同于近体诗的严律而属于宽律罢了。”可见新古体诗也是要讲一点声律的。
   当今新古体诗形式比较简单,基本上是仿五七言绝句律诗的四句八句体,以及模拟常用词调《西江月》、《满江红》等的字句数的长短句。我们可以在四句八句体上,根据需要适当增句减句,每句可以增字减字;在仿古词调中,也不必全仿,可以像陈毅元帅那样增减字句,以适应新内容的需要。新古诗是对旧体诗的发展和改革,有宽广的余地供人创造。
   丁芒认为,自由曲是对旧体诗进行大改革的产物,“就目前来说,是距离新旧诗体接轨点更近的中间体,是双相运动中旧体诗这一方走得最快的一个。”(同书44页)他以极大热情,秉持诗人的良知和社会责任感,在1987年以后数年间,连续创作了数十首自由曲,如《华筵颂》、《华厦颂》、《华车颂》、《经商风》、《涨价风》、《裙带风》、《吹拍风》等,意气纵横,痛快淋漓,颇能振奋人心。丁芒创作自由曲,程千帆教授认为“是对旧体诗与新体诗的接轨作了有益的尝试”。贺敬之认为丁芒“对诗歌发展方向、特别是探索古体诗词革新方面产生了令人瞩目的积极影响”。
   自由曲进入评委的视线。温祥的套曲《张老三闯宴》、李旦初的套曲《极品女人》,同获第二届华夏诗词一等奖;张四喜的套曲《赞奥运火炬手金晶》,获迎奥运诗词大赛二等奖。类此诸多自由曲紧扣时代脉搏,揭露时弊和丑恶,为弱势群体鼓与呼,语言是洗练的当代口语,生动准确,谐讽多趣,获得了读者的喜爱。只是已发表的自由曲,大多是中长篇,动辄三五百字,套数较多,小令不小。这就难免造成视觉疲劳、审美疲劳。自由曲应当注意学习传统诗歌中的律绝、小令和民歌,以短小精炼为最好。如温祥的的《训驴》:
   老农赶驴上路,嚼烂道旁窝铺,又啃了村口苗圃。被抽,哭诉;心疼,安抚:你不该忘了百姓苦,走一处吃一处。记住,别错以为自己是什么国家干部。
   再如张四喜的《假食油(地沟油)》:
   污油炼,泔水脱,漂白沉淀细筛过。炸了些金黄煎饼果,烩了些喷香辣田螺,弄了些酥脆甜米糯。质检把它纸捅破。唾!唾!唾!
   如果将这些小令分行排列,就有点像新诗,略似新诗的半格律体。
   本来,任何文词,该长则长,该短则短,重在精炼。“凫颈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人们也不是要求自由曲越短越好,太短了不易展开曲的艺术手段,影响内容和曲味。但是自由曲篇幅一长,毕竟容易散文化、概念化,容易减弱对意象意境的营造,松散而不精炼,导致平庸、沉闷。新诗所犯的散漫冗长的毛病,自由曲不能再犯。小令、套曲,各自应有一定篇幅的限制。螺丝壳里做道场,逼着作者从立意、剪裁、结构上多作考虑,详略得当,精炼语言。这就是形式对内容的制约和反作用。
   自由套曲中,也有精炼和篇幅较短的,如1994年李杜杯诗词大赛二等奖得主曾道吾的《劝夫曲》:
   〔枉劳心〕填词,做诗。刊印,自资。莫名堂,尽干些、劳心蚀本背时事。而今都赶抓票子。钻的是生意经,编的是关系网,趋的是权和势。谁看你、酸溜溜的闲文字!
   〔经商好〕劝君家:莫再呆痴。墨水瓶,甩了它;笔杆儿,都抛弃。只留着稿纸上茅司。快拜门去学端木赐。也摆个摊儿课利市。免得啊,俺两口将来,老不死,却饿死!
   〔文章贱〕文章值甚钱?价值观今变!君不见,佳作奖,只百元;美人奖,却上万。一任你、洋洒洒彩笔千言,不敌她、情脉脉秋波一转。
    注:茅司,四川方言呼廁所为茅司。端木赐,孔子弟子,善经商。
   此套曲只200余字,切入角度极佳,以少胜多,借妻子数落夫君道出文人的酸辛,见出社会一些弊端。此曲大受欢迎,雅俗共赏。
   近三十年来,在诗界占统治地位的新诗自由体泛滥,越自由越不成形,琐碎晦涩,思想感情远离人民,人民也远离了自由体新诗。在新诗界,不乏让新诗向民族传统靠拢的人,刘章是佼佼者。他写了不少齐言体的新诗,他要求新诗“写得有古典诗词的韵味,易记、可背,成为我骨子里的东西”。他与高昌合著《白话格律诗》,创建八行体,是由旧体律诗发展变化而来的新诗,也是向旧体律诗靠近的新诗,中四行对仗(隔句对或两两相对)。例如《小鸟和大树》:
   高高大树,小鸟做窝,/大树小鸟,都很快活。//小鸟有了归宿,/从此不再飘泊;/大树有了喉舌,/从此不再寂寞……//大树小鸟,相辅相成,/人与自然,相处如何?
   几乎全是当代口语,平易自然,滋味淡远,结尾点出題旨,深意在焉。
   在新旧体诗双向运动中,在推动新诗向旧体诗靠近,促进新诗民族化上,就刊物来说,我以为《中华诗词》做得很出色(可惜《诗刊》远远不如)。它每期“新诗之页”是经过深思熟虑,慎重选择的。编者明确公告:提倡的是吸收古典诗词和民歌的营养,在形式上是“精炼、大体整齐、押韵”用当代语表现当代人感情的新诗,或者是讲点规矩的半格律诗。它不发自由诗,而是先后发表了聂索、申身、吕剑、刁永泉等人的半格律诗和格律诗。如申身《題黄河第一泉》(载《中华诗词》2010年第11期):
   出身高原,居高临下目光远,/瞄上大海,宏图一幅胸中展。//莫道涓涓清流细/,天下弱冠青出蓝。/万里去汇千川水,/山开岭断无阻拦。//――启程,有了定向,/――抵达,只待时间。
   这仍是八行体。它做到了民族化、大众化、现代化。现代的观念,当代的语言,整饬的形式,是易读易记的佳篇。像这类民族化的精炼的新诗好诗,当然受到大众的普遍欢迎。在日益散漫支离怪诞的自由体新诗的海洋中,它们像峥嵘的岛礁,明丽的朝霞,浩荡的海风。
   在新旧体诗双向运动中,为建立新诗的格律体而努力的诗人学者们应该受到特别关注和尊重。新诗民族化,可以说就是新诗格律化。我国诗歌自古以来是有格律的。重庆《东方诗风》论坛聚集了一批先行者,上承闻一多、徐志摩、何其芳等人关于新诗格律的理论与实践,分析、综合、探究,建立起新诗格律体的框架。他们主要根据诗行的音顿(音步)和节奏,分为整齐式、参差(对称)式、复合式三个类型,每个类型各包括若干音步和形状不同的型式。其整齐式一般为4行一节,也可以2行、3行、5行、6行或者更多行为一节,每行字数相等,可以多节联章。其参差(对称)式是两节以上的长短句,各节首行与首行、次行与次行,相同的行其字数结构相似对称。在建行、分节、押韵诸方面,一首诗有一定规矩,用语注意对仗排比。例如宋煜姝《异想》(载《东方诗风格律体新诗选》,下同):
   不怕你的心/蠢如木/燧人氏教我/钻木取火/你的心再烧成木炭/原来是又红又热//不怕你的心/硬如石/米盖朗琪罗/教我雕刻/顽石变成传世之作/著作权仅属于我
   再如王民胜《登钟鼓楼》:
   撞响晨钟/便撞响太阳/擂响暮鼓/便擂响月亮//日和月的交替/钟与鼓的鸣响/每时每刻每秒/都在我的心上
   上二诗,前者是参差(对称)式,两节对称,相似于上下阕字句数相等的词如《西江月》、《踏莎行》等。后者是复合式,前节参差,后节整齐,用了对偶(隔句对、合璧对)。
   《东方诗风》建立的格律体,有类型、有规律、无定式,可以据以创作无穷的格律诗来。格律目前虽不十分完备,有待继续实践,加以验证、补充,但是框架无可厚非。这是新诗发展史上一件大事,是新诗民族化的重要收获。可惜如今尚未出现公认震撼人心的杰作力作,思想性似未与艺术性同步,大气不足,不能不影响到新建格律体式的推广和普及。
   中国诗歌,源远流长。“若无新变,不能代雄。”(梁萧子显语)一部中国诗歌史,也是诗体嬗变史。诗变而有词,词变而有曲。元曲至今700年矣,尚未见变谁而代雄者。词是诗之馀,曲是词之馀,谁是曲之馀?照理,应是白话新诗,可是新诗自由体大行近百年,新变而未能代雄。时代呼唤,群众期待,代雄的应该是格律体新诗吧。
   当前,中国诗歌仍处在一个过渡时期,虽然貌似繁盛,但是新旧体诗都有若干泡沫,新诗还未回归民族化的正途,旧体诗现代化启程不远。新旧体诗双向运动,互融互补,已是大势所趋,必须大步前进。诗的新建体式,在旧体诗系统有新古诗、度词、自由曲等,在新诗系统有半格律体、格律体(包括八行体)、新词等。新旧体诗互相靠近,还将产生新的品种。经过时间的淘洗,人民群众的选择,未来的主流诗体将逐步形成。新体建立,旧体不废,百花竞艳,国色天香。诗国辉煌,来日可期。让我们这一代和下一代几代持续努力,重振诗国的雄风。
                                     2012年7月下旬初稿,11月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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