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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近期刊发的一组(刘年)

《游大昭寺》
《在可汗宫酒店的阳台上》
《大怒江》
《虚构》
《故乡》
《独坐菩萨岩》
《青草湖边的木屋》
《寻人启事》
《巴音布鲁克草原》
《水煮鱼》
《父亲送我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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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刘年 于 2013-4-24 09:48 编辑

《父亲送我上车》

都无能为力
我们无力阻止一声咳嗽
或者一个归期

雨丝处方一样潦草
看不清远方
曾经无所不能的英雄
老成了路边的槐

肝在硬化
脑动脉在硬化
风在硬化,世界在硬化
他捧着肚子
像捂着满腹的苦水

上车的时候
他告诉我,一个人在外
要注意身体
多吃肉,少熬夜

每个字
都讲得很慢
一笔一划
工整如同遗嘱


《水煮鱼》

锅是江湖,波涛翻滚
煮鱼的,正是鱼一直离不开的水

卡在喉咙里,进不去
也出不来的,是一句话

失去了回忆和等待,世界还剩半瓶啤酒
倒在床上,像条翻白的巴岩鱼

窗外,黑夜无边
如一口巨大的铁锅



《虚构》

日子太阴暗,黑夜太苍白
有必要虚构一些事物,让世界看起来有点真实

有必要虚构一间木屋,七十个平方
用来放置无处可放的文字,任它发霉发酵,腐烂成蛆,化为蚊虫
屋前,有必要虚构一片空地,用来栽你喜欢的葡萄和鸢尾花

有必要虚构一个冬天
虚构一片雪原,冰镇这浮躁的蝉

有必要虚构一个故事,丢进那渐渐熄灭的火塘
故事的开头,梨花满枝,叙事缓慢,对白不多,不要结局
梨花,虚构它一直不落

有必要,虚构一个我,写字的这个,皱纹太多
在脸上,虚构一些笑容,在腰间,虚构一柄长剑
因为现实太硬,剑,有必要虚构它削铁如泥

你,一直在那里,没有必要虚构
但需要虚构一件长裙,水洗绸,紫藤花
然后,再虚构一条船,一阵风,一条未及命名的河流

有必要虚构一些纸,记录一些即将焚毁的事实
然后虚构一些事实,祭奠那些诚实的化为灰烬的纸

有必要虚构一次沉没,告诉人们,扔过来的,只是一根稻草
有必要虚构一次压倒,告诉骆驼,每一条的生命,都是一根稻草

有必要虚构一场恶梦,看哪些人在熟睡,哪些人在装睡
如果没有尖叫,那么这场恶梦,可能不是虚构的



游大昭寺

一个敲鼓唱经的喇嘛和一个沉默的诗人相遇了
大殿上,酥油灯的光芒逐渐强烈,栅栏逐渐消失

懂了吗?喇嘛歌颂着的就是诗人诅咒过的人间
懂了吗?那些诗歌串起来,挂在风中,就是经幡

没有人注意,留在殿里是一个身着袈裟的诗人
走上大巴的,是一个带着相机和微笑的苦行僧



在可汗宫酒店的阳台上

终于可以坐下来,等等我的灵魂
风,在荒草里游动,花吐着粉红的蛇芯

没有名字,每只喜鹊,照样飞得很好
喜欢咖啡,胜过里尔克的散文和成吉思汗

细雨里,什么都很柔软,除了马头琴
悸动,源于那几声不存在的马蹄,或者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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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音布鲁克大草原》

青草太多,牛羊早早就吃饱了
躺在阳光里,看着远山

挤完牛奶,挤羊奶
挤完羊奶,挤马奶
挤完马奶后,又挤你的奶
生活中那么多
洁白而清甜的东西

远山的雪,每天早上
都在窗口重复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一句洁白而清甜的诺言



《寻人启事》

“某女,长发绿裙,黄披肩,眼神冷漠。
单眼皮。上唇有一黑痣,知其下落者请告之。
倾家重酬!”想想,又加了两句话:
“爱人,若见广告,请速回家。我都快疯了!”

此生余下的事情,就是印广告和贴广告。
首先,要去胜利桥,那是我们初恋的地方。
其次,要去坡子街,一棵电杆一张,
撕了又贴,反复地贴。我是在那里丢失她的。

地安门上贴一张,艾菲尔铁塔上贴一张。
卢浮宫里,蒙娜丽莎的油画旁也要贴一张。
还要去冈仁玻齐,她不止一次地说过,要和我
转山转经,像藏羚羊一样,不考虑三天以后的事。

最后,要去奈何桥贴一张,
像胜利桥一样,也贴在第三个桥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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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菩萨岩》

1
仿佛戴着重孝
菩萨岩的天空很白

坐在那棵杉树下
可以俯瞰人间

绿衣的小女孩是李露
她与弟弟的争吵,隐隐可闻

小河静静流淌
死亡,让人间如此美好

2
石拱桥这头
灰色的房子是我的家

母亲说,前些天
父亲还在平台上
拿着歌书唱《北国之春》

平台在二楼,可以看到路上
每一个回家的人

3
母亲说,临死时
父亲满床翻滚。不知是什么
让他那样疼痛

世上所有问题的答案
都在身后那堆新垒的黄土里

芭茅花很白
山茶花也很白

看到人间照常升起的炊烟
我突然泪流满面



《青草湖边的木屋》

想停下来,像一只瓢虫,停在丝瓜花上
想走了,掉头而去,给繁华一个背影
像水一样,躲进芦苇丛

想跳进湖里,水下有青草、岩石和阳光
水如母亲的手,抚遍全身
想把泥翻起来,捡黄鳝。带回去
炒干椒与生姜。想种葵花、豌豆以及燕麦

想在屋檐下,等雨住,等青苔
顺着石阶一级级爬上来
记起了什么,取下斗笠和蓑衣,去水边
在岩石上,看断云,看此岸的青和对岸的白

想挑一下桐油灯,让它更亮一些
看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抄一段《心经》。一首很好的诗
在藤椅上,把身体放平
观星象,分辨小熊座与大熊座
算明天宜不宜赶集,理发,纳畜,买书
会不会有客从北方来
小黄狗睡了,蜷在怀里,鼻息均匀

想有个黄昏,葛勇来过。要赶飞机,又走了
门槛外,放着榨菜、酒坛。还有钱
纸条上写着一首五绝:“访刘年不遇……”
把船撑到湖中间,那里有许多风
开坛。葛勇酿的高粱酒,口味极淡
湖里游动的,有些是星子,有些是萤火虫

想养九只鹅,不用喂食,每天早上它们
自己下水,晚上自己回家,而且会讲究队形
想有一枝猎枪,带瞄准镜的

想有个黄昏,我正在钓鳜鱼和螃蟹
屋顶上,谁把炊烟,烧得如此歪歪扭扭?
跑回木屋。灶边,你在手忙脚乱地做菜
你围着一件粗布的细花围裙。手轻如湖水
生的松木,烟很浓。熏出了泪
想你学会了游泳,像一条白花花的八爪鱼
向我扑来。鸥鹭们惊慌失措

想用小半天,观察植物的长势
关心包谷,也关心金钱蒿和鼠尾草
想用余下的时间等,等一场雪,不分南北
等一次潮,不辨沧海。等青苔爬上裤管
等一个人,像怀里的小黄狗一样,幡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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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怒江》

这里临近边境
地僻路险,过往的
多是亡命天涯的毒贩,妓女
以及一些国籍不明的
野鸭、野鹤、野鹭鸶

扎洛是摆渡人
住在江边的小茅棚里
唯一的亲人就是那条船
因为干了31年,这里
被人命名为扎洛渡

扎洛喜欢喝酒
陪他喝酒,可以免渡钱
酒是野稗酿的
味苦,烧喉,后劲猛
三碗过后,扎洛的话又多又乱
像江里的石头一样

扎洛说,他很少离开
黑熊会来偷干鱼、腊肉和咸菜
这里有过几次枪战。水深滩急,他说
死尸落进怒江,要到印度洋才浮得起
他说生意最差的时候
半个多月,见不到一个人
每到月圆,对岸悬崖下
那丛苦竹里,会有哭声
他说,那是江里的冤鬼想家了
扎洛不喜欢摆渡,可是离开怒江
又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扎洛说自己在等一个女人
女人的屁股比磨盘还大
因为涨大水,女人在茅棚里
留了八天。水消后,扎洛
不准她过去,多少钱都不渡
说那边有战乱,蛊毒,性病,瘴气
女人还是悄悄地走了
她受不了这阴间一样的峡谷
她是半夜泅水走的
那天晚上还与扎洛喝了很多酒
一走,就是五年零九个月
扎洛相信女人的水性
相信怒江不会为难这样的好人
他相信女人一定会回来
她的粉饼还留在茅棚里
她的屁股一看就是生儿子的相

扎洛还在等一场暴雨
他说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就是在电闪雷鸣的夜里
把船撑到江心的礁石上
脱光所有的衣服
像江神一样站在船头
一手把篙,一手对着怒江自慰
天地摇晃,波涛汹涌
大怒江在暴雨里
像极了那个喜欢叫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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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

我知道天为什么下雨
为什么下这么猛,这么久
但是,我一言不发

昆明,常德,大庸,永顺
不停地转车,不停地往回赶
我知道失去的是什么
但不知道追赶的是什么

牛郎河、狗爬岩、梭沙坎
我知道现实越来越近
我知道父亲是个软弱的石匠
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跟我讲
但我不知道,像生锈的钉子一样
钉进身体里的是什么

到家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屋檐下,亮着一盏大灯
姐姐和妻子守在火盆边

故乡,是堂屋正中央
那一具漆黑的父亲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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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祝贺刘年!

扎洛喜欢喝酒
陪他喝酒,可以免渡钱
酒是野稗酿的
味苦,烧喉,后劲猛

——什么时候
能够陪扎洛喝酒啊!
那时候,希望刘年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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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年是“东方诗风”论坛元老级人物,湘西永顺人。2009年应聘担任云南省作协《边疆文学》编辑。近年来在编辑工作之余,创作了许多新诗、散文作品,如今终于登上这大雅之堂,可喜可贺!本博特转帖这组佳作,以飨来客。
——我的新浪博客转载所作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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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遗憾全是自由体。
手握灵珠,心开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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