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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百岁诗翁通古今 老去渐于诗律细

  

                                       第七十九回    百岁诗翁通古今   老去渐于诗律细

                                                                        死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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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百岁诗翁臧克家的名字是与诗连在一起的,他把一生都献给了诗的王国。在旧中国,他抨击黑暗,讴歌光明;新中国成立后,他主编《诗刊》,扶掖新人,在诗歌理论上也颇多建树。尤其是他的诗体探索之路,从格律到自由,再到格律,恰如其分地印证了中国新诗发展的成就得失。

                                                                             二
       臧克家,曾用名臧瑗望,笔名孙荃、何嘉。民盟成员。1905年10月,他出生在山东诸城一个诗教气氛浓郁的家庭。祖父为前清举人,喜欢古诗,尤其喜欢白居易,并经常朗诵《长恨歌》和《琵琶行》,父亲也喜欢诗,而且和叔父结社唱和。在长辈们诗词兴趣的影响下,臧克家七八岁时就能背诵《木兰辞》等许多古典诗歌。
      臧克家1923年入济南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习。1926年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学习。1929年,国立青岛大学补习班招生,本来,学历太低,但臧克家借了本村一位族叔臧瑗望中国大学预科毕业文凭,进了大学的门。仅仅半年功夫,因祖父去世便休学回家。1930年暑假,又重新考入国立青岛大学,成为正式学生。1930年至1934年在国立山东大学中文系读书,1934年毕业。后任山东临清中学教员,第五战区抗敌青年军团宣传科教官。1937年至1942年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秘书、战时文化工作团团长,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三十军参议,三一出版社副社长。1942年至1946年任重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候补理事。1946年至1948年任上海《侨声报》文艺副刊、《文讯》月刊、《创造诗丛》主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臧克家历任华北大学三部研究员、新闻出版总署编审、人民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理事、顾问,《诗刊》主编、编委、顾问,中国写作学会会长,中国文联第三、四届委员,中国作家协会第一至三届理事。 臧克家是第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五、八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六、七届全国政协常委。
    1937年臧克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烙印》,后出版有诗集《罪恶的黑手》、《自己的写照》、《运河》等。抗日战争后,出版有《从军行》、《泥淖集》、《淮上吟》、《呜咽的云烟》、《泥土的歌》等诗集和长诗《古树的花朵》。1945年出版有诗集《生命的秋天》、《民主的海洋》。抗日战争胜利后,出版有政治讽刺诗《宝贝儿》、《生命的零度》、《冬天》。1947年出版有小说集《挂红》、《拥抱》,散文集《磨不掉的印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出版有《臧克家诗选》、《一颗新星》、《春风集》、《欢呼集》、《毛泽东诗词鉴赏》、《李大钊》、《在文艺学习的道路上》、《杂花集》、《学诗断想》、《诗与生活》,《毛主席诗词讲解》(和周振甫合写),《今昔吟》、《怀人集》,《臧克家选集》(六卷)等。2000年1月获首届“中国诗人奖──终生成就奖”。2003年获由国际诗人笔会颁发的“中国当代诗魂金奖”。
    2004年臧克家在北京逝世。

                                                                      三
        臧克家新诗之路的三位领路人。

    童年时期,小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新诗。有一位族叔“一石”(笔名),是小臧克家的挚友。这位族叔是诗痴,为诗疯,为诗魔,只活在自己的新诗的世界里,人们不理解,成为众人眼里的笑料。他宁肯叫自己肚皮挨饿,也毫不吝啬地把吃饭的钱硬省下来印书。他写了十年的新诗,然而一无所获,十年的心血象一张白纸!他曾自编诗集《碎鞋诗集》,其中有一首《出搭》,写的是自己的穷愁悲愤的境遇,却有着极其工整的格律形式。
出搭,出搭。(注,破鞋走路之声)/ 什么父母?/ 你倒霉了/ 父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出搭,出搭。
出搭,出搭。/ 什么朋友?/ 没有钱,/ 就没有朋友。/ 出搭,出搭。
出搭,出搭。/ 盖一床油灰被/ 和老妻同寝,/ 老妻也不快活。/ 出搭,出搭。......
     族叔经常怂恿和鼓舞小孩子写诗。在族叔的潜移默化下,小臧克家写出了自己的第一首新诗,族叔一石看了,连着说了一大串的“好!”。
秋千架下,
拥积着玲珑的少女,
但是,多少已被春风吹去了。
    以后,他们经常一起写诗,谈诗,竟成为一对忘年交的诗友。

      1930年夏天,国立青岛大学考试成绩发布,一位20多岁的考生数学零分,作文也只写了三句杂感:
    “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 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 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
      按说,这位考生铁定无法录取。不过,这位考生却幸运地碰上了国文系主任闻一多。闻一多从这三句杂感中发现了这位青年身上潜在的才气,便打破常规,一锤定音破格录取了他。这青年就是后来的 “世纪诗翁”臧克家。闻一多非常赏识臧克家,把他写的《难民》、《失眠》和《像粒砂》拿到《新月》月刊上发表。稿费极高,八行诗就给了四块大洋。闻先生对臧克家写诗给予了最大的鼓励。1932年暑假,闻一多先生告别了心爱的大海,要回到“水木清华”的清华园去了。离开之前,寄到臧克家故乡一封信,其中有这样的语句:“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我在青大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也就很满意了。”

    新中国成立后,臧克家主编《诗刊》。因这个便利条件,不时给毛主席去信索稿,总想有主席的新作争先在《诗刊》上发表,以增加《诗刊》的身价。主席每次发表诗词,各报刊总约臧克家写点文章。但对主席诗词中某些字句,应该怎么解释才好?臧克家利用独具的条件,经常将问题打印出来,直接向主席请教。互相切磋,互相琢磨,臧克家对毛主席新诗观点的理解越来越深刻,逐渐成为毛主席新诗观的阐释者和实践者。

                                                                                      四

   由于臧克家特殊的新诗经历,他成熟时期的新诗形式美学观,既是对恩师闻一多《诗的格律》中所提倡的“音乐美”、“图画美”、“建筑美”的借鉴与继承,也是对毛泽东五六十年代提倡的新诗形式要“大体整齐”主张的借鉴与继承,同时又是对自己几十年里逐步形成的新诗形式美学探索的反思、总结与深化。臧克家在《中国新文学大系1937—1949•诗卷序》(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中认为:“新诗民族化、大众化的道路决非一途,也没有固定不变的模式。但总的原则应当是:诗人深人实际,表现时代生活;继承传统,使旧形式现代化;汲取外国营养,让外来形式中国化”。这样的认识,表明了臧克家新诗观的开放意识与现代意识。
    他说:“要研究中国旧诗的传统、格调、长处、短处,西洋诗的传统、格式、韵法,民歌的式样、韵调及值得学习之处,从而创作具有严密的结构、严谨的形式、严格的格律的新诗,并逐步形成新诗“型”。(《新诗,它在开花、结实——给关怀它的三种人》1943年)
   1978年6月,他在中国文联第三届全委会第三次会议上发言说:“我们把精炼、大体整齐、押韵联系起来看,新诗的表现方法和形式问题,就有了可以遵循的路子。这便是:运用现代语言,写出读起来顺口、听起来悦耳、读起来顺眼的新体诗歌。这就是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见乐闻的民族形式。”这里提出的“顺口”、“悦耳”、“顺眼”的主张,臧克家不久稍做改动,将“悦耳”改成“顺耳”,这就是臧克家新诗形式美学观成熟期的核心主张“三顺”说——“顺口”、“顺耳”、“顺眼”。
  1980年11月,他在《诗要三顺》中提出:“诗以抒情,诗以言志,诗以“美”,诗以“讽”,诗以鼓舞人心,诗以联系群众。使读者看来顺眼,听来顺耳,读来顺心。有此三顺,才能成为好诗。”
    臧克家在1959年也曾预测新诗未来的形式:“目前或将来,格律诗是诗的主要形式(我把民歌也列入格律诗内),我看是没有问题的。”(《民歌与新诗》臧克家1959年1月8日)
  臧克家最完整的新格律观体现在1961年6月发表的《精练•大体整齐•押韵》一文中:“有些同志提出创造新诗的新格律的意见,有的同志在用作品试验一种新的格律。这都是非常好,非常值得欢迎的。大家对于新诗结构的整齐问题是注意到了。可是我认为“大体整齐”中的“大体”二字是十分重要的,在行与行相互映衬的时候,音组方面大致相等,也可以多少有些出入,每行音组固定为—定数目,有时难免机械一点。至于单音尾双音尾问题,我觉得无关大体。在旧体诗词中,有单音收尾的,有双音收尾的,也有单、双音混合用的。音组与词义,在古典诗歌,特别在格律诗中,有时矛盾,有时统一。在新诗的创作中,不一定要在这方面过于拘泥。只要能够不妨碍思想情感的自然表现,在形式方面要求大体整齐,运用现代口语,学习民歌和古典诗歌在建行、对称、结构等方面的经验和成就,这就符合新诗要在民歌和古典诗歌的基础上发展的情神。”

                                                                         五
    统观臧克家的新诗创作实践,他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初从“新月派”,师承闻一多先生,精研格律,大胆创新,诗作含蓄凝练,空灵忧伤,与陈梦家并称闻一多门下“二家”。但他很快舍弃了新月派的格律形式美,而专注于对现实人生的思考,关注农民和土地。诗风凝重、朴实、深沉。1949年11月1日,为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而作的《有的人》,意蕴深厚,情理交融,节奏、韵律和谐,算得上建国后创作的峰巅。1956年前后,担任当时全国唯一的国家级诗歌刊物《诗刊》主编期间,开始从事注释讲解毛泽东诗词的工作,俨然当时“诗坛盟主”。此地位使得臧克家的创作主动靠近政治,作品直白,艺术性不强。文革期间,被下放到五七干校。七十年代初,从五七干校返京后,旧体诗写作数量很多。基本上他是以新诗完成政治表态,以旧体诗词书法表达真情实感。他的旧体诗词格律比较工稳,很受欢迎。七十年代后期,转而思索新诗艺术形式,1977年12月24日在《光明日报》发表《新诗形式管见——学诗断想》,又踏上了追求新诗格律的征程。

       臧克家写作新诗几十年,其诗作大多属于自由体新诗。但这些诗作有如下特点,很值得人称道。一是注重押韵,几乎每首都押韵。韵式有随韵(aabb)、交韵(abab)、叠韵(aaaa)、尾韵等,也有数行或数节之后换韵的。二是注重炼字,推敲字句。例如《烙印》中第一首诗《难民》中“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根据诗人的回忆,最初想这样写“黄昏里扇动着归鸦的翅膀”,后来又改为:“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最后才写成现在的样子。他觉得定稿较好,理由是它逼真地表现了“黄昏”那样的境界。三是注重意境,营造诗情。如:“他们的脸是暗夜的天空,/ 汗珠给它流上条银河,/ 放射光亮的一双眼睛,/ 像两个月亮在天空闪烁。”(《炭鬼》)所有这些追求,也使臧克家赢得了新诗民族化的赞誉。但不可否认,他这一类型的诗作距离新诗格律化之路还很遥远。

   
     
死水吧

臧克家写作新诗几十年,也创作了不少规范的格律体新诗,有整齐式、参差式,复合式等。如:
《祖父死去的周年》
在祖父死去周年的今日,
用泪丝把伤心往事串起,
珍重地挂在冰冷的坟头,
这是苦涩中仅有的祭礼。

松风把它谱成一支歌曲,
叫凄雨慢慢地引到坟底,
声响会把往事炸成泪花,
朵朵开放在不暝的眼里!
            一九三O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万国公墓》  
  或许活着时都不相理,
  现在一同飘零在这里,
  不是陌生,也没有嫌恶,
  这坟上花开上那坟去。
  
  石碑在坟前,上面细镌,
  生前的荣华指给人看,
  苍苔慢慢儿藏起字迹,
  他不曾有心起来争执。
  
  有的光就是黄土一抔,
  渺小也不会教他伤悲,
  像是有意把身世沉埋,
  守着一个永恒的自在。
  
  头顶的春鸟叫得多好,.
  再也不能引逗你们笑,
  月下的秋虫叫得多悲,
  也不能催落你们的泪。
  
  你们也曾活在世界上,
  曾经是朋友或是仇敌,
  现在泥封了各人的口,
  有话也只好闷在心头,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五日作于青岛万国公墓之侧。。
《忧患》
应当感谢我们的仇敌。
他可怜你的灵魂快锈成了泥,
用炮火叫醒你,
冲锋号鼓舞你,
把刺刀穿进你的胸,
叫你红血绞着心痛,你死了,
心里含着一个清醒。

应当感谢我们的仇敌。
他看见你的生活太不像样子,
一只手用上力,
推你到忧患里,
好让你自己去求生,
你会心和心紧靠拢,组成力,
促生命再度的向荣。
                                       三,—九三二
                                         
《三代》
  
  孩子
  在土里洗澡;
  爸爸
  在土里流汗;
  爷爷
  在土里葬埋。
  
 《有的人》
——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有感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
骑在人民头上:“啊,我多伟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
有的人,
情愿做野草,等着地下的火烧。

有的人,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

骑在人民头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给人民作牛马的,
人民永远记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
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
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
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场可以看到;
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的人,
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
——1949年11月1日于北京

对于新诗格律形式建设,臧克家着力最深的,还是八行体诗的实践与思考。1977年12月臧克家在《新诗形式管见》中提出:“新诗形式,我们是不是可以作这样试验:一首诗,八行或十六行。再多,扩展到三十二行。每节四句。每行四顿。间行或连行押大致相同的韵。节与节之间大致对称。这样可以做到大体整齐。与七言民歌和古典诗歌相近而又不同。”这段话实际上是对自己多年来不同时期探索八行体新诗的反思。
臧克家的八行体新诗,上下两节,八行,押韵,诗体整齐。但“整齐”不是绝对地整齐,是遵循这臧克家多处阐述的“大体整齐”的格律理念。如:
《民谣》
刚才我从街头过,
听到一群村儿唱歌,
他们用手指着太阳,
脚跺着地,齐声高唱。

提到这支歌真叫人心惊,
曾使得一个暴君投身火坑,
今天它来得真也奇怪,
今天是一个什么世界?
二三年三月二四日于相州

《老马》
        总得叫大车装个够,
        它横竖不说一句话,
        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
        它把头沉重地垂下!

        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它有泪只往心里咽,
        眼里飘来一道鞭影,
        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四,一九三二

《向日葵》
你的样子象个小太阳,
火热的脸上放金光,
田野里生,阡崖上长,
直挺挺的身子,一行又一行。

你朴实,你茁壮,
象劳动人民的本质一样,
风吹不歪头,雨打不掉向,
你永远地永远地向着太阳。
1956年

《探望》
小女儿站在楼下①,
爸爸站在楼上,
眼睛对着眼睛,
只是脉脉地相望。

教好了的话到时不响,
妈妈越催她越不开腔,
一个红苹果从窗口坠落,
欢笑声逐着它滚在草地上……
①        三四岁的小孩不准进医院病房。
1961年
  
    曰:臧克家从闻一多门下步入诗坛,经历了由讲究格律到抛弃格律,再到适度回归的过程,其诗作的成就得失,也印证着中国新诗发展的成就得失。
    臧克家的新格律观主要体现在《精练•大体整齐•押韵》一文中,这篇宣言式的文章其实是对毛泽东主席新诗观的具体阐述。因为臧克家和毛主席的特殊关系,所以基本上全面反映了毛泽东主席的新诗格律观。
    臧克家的八行体新诗虽然诗行不是严格整齐,但它也有一定的规律性,也属于自律性质的格律体新诗。
    臧克家创作新诗几十年,大量的是自由体新诗。然而从最初推崇新月派的格律形式,后来抛弃形式,推崇内容,到晚年反思创作历程,始感新诗形式的重要性。1977年12月发表的《新诗形式管见》,既是对自己几十年新诗创作的批判,也是对新诗未来发展的展望。他的诗体建设论也正是对新时期新诗格律化的召唤!
    《新诗形式管见》是对大半个世纪新诗发展的回顾,也是新时期新诗格律化的先声。

    正是      写诗百年始得知
              无韵无律难成诗


参考资料:

《论臧克家新诗创作的押韵及新诗押韵观》  姚家育
《克家论诗》                            臧克家
《臧克家回忆录》                        臧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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