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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空白信(小说)
一天的中午,我和妻子正在家里吃饭,我的突然手机响了,拿出来接听,像是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挺有点特别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儿的味道,我有点儿糊涂了,也没听清对方的介绍,我只在那里“嗯嗯嗯......”应答者,显然是对方意识到我没听清楚她说的话,就一下子转用我能听懂的纯地方话说:
“听不出来啦?大表哥,我是翠姑呀!”
“翠姑?哦 哦,你在哪儿啊?”
“我在深圳。”
“你在深圳哪里上班呀?”
“哦。我在深圳......做家政......挺好的。”
不知为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工资不错吧?”
“四千多块一个月,不高啊!”
“那不错,挺好的——你有什么事吗?”
“嗯 嗯,是挺好的...也没什么事,有,也没什么大事...嗯 嗯......”
没什么事就好呀,我和小我许多的这个表妹本就不属于一茬人,其间,还曾有过一点误会的,又没什么可聊的,我就把手机递给了妻子,就让她和翠姑聊上几句吧,我就坐下来,只管吃我的饭了。
说起来我的这个小表妹,还是挺可怜的,父母在她不到二十岁的时候,都相继过世了。其间前一两年,她还来过我家几次,之后就突然没有了联系。后来听说她嫁了人,在一个离我们比较远的山村里,不通公路,也就没去问她的事了。真应了“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倒”这句话,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也是挺有点感觉的,可是由于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两个孩子都在读书,一个人百把几十块钱一个月,日子过得也是相当窘迫的,哪有心事再去打听这个小表妹的事啊!再说,我们其间自认为待她还是不薄的,凡到我家,别的没有什么给她的,半新不旧的衣服之类,总是没让她空着手回家的。可后来就杳无音讯了,嫁走了,也没告诉我们一声,这更平伏了我们夫妻俩内心道义感,渐渐地,也就不常想起这个人了。一个人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只要有了子女之后,似乎对别的什么人的感情就要淡漠了许多,只顾着自己的孩子了,想来这怕也是人之常情吧?也说不定。有时候与人谈到翠姑,就想起了这个小表妹,翠姑家在那儿?不知啥样子,过得怎么样?”,有时候,又几乎忘了这个人,就这样过去了十几年,一直也不知道这个小表妹哪儿去了。
一天的午后,我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猛然有一封信从报纸里掉到了办公桌上,一看信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x省x县xxx镇 林一江 收”,地址是:x省x县xxx乡xx村民组 。这正是写给我的信,打开一看,信是这样写的:
林一江老表哥:
你好,祝好,合家欢乐。我是何翠姑,不记得了吧?现在我过得的比较的不错,就是有些经济拮据,手里头没钱花,你能借几百元钱给我写吗?若果有的话,请寄x省x县xx乡xx村民组 张顺子 收。
此致
敬礼
翠姑
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三日
看完这信,我五味杂呈,心里什么滋味都有。高兴的是这个小表妹终于有了下落,也成了家,丈夫的名字大概就叫张顺子吧。焦虑的是,这个小表妹,也是有些唐突吧,怎么好多年没见过了,也不说什么事,就一下子要向我借几百块钱呢?这个不是个小数目啊,何况那时的我,正处于困难时期,哪来的那么多钱借给人呢?世上的人与人之间的事情是相当复杂的,一些误会的造成原因固然很多,但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人们在判断别人的状况或者思想时,大多都是主观臆断的,不能够,可能也没条件了解别人的情况或者思想的,并且往往还要以这种思路一致的延伸下去,最后得出与事实相差甚至相谬的结论来。当时的我一人的一个月的工资大概就是百把几十块钱吧,妻子开的一爿小店子半死不活,几乎是奄奄一息了,而我们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初中,还要负担我的大家庭里面的一些经济,花销大着呢!那时候还不知道“月光族”这个词,但自己确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月光一族”啊,当时的也还没有“囧”这个字,但这个字所表示的意思,现在想来,我应该是体验最深的人之一了,毫无疑问的。现在我在网上看到过好多次陈光标高调献爱心的报道,对他的做法人们看法不尽一致,我就觉得,只要是献爱心,做好事,不管高调低调,只要你做了,真正帮助别人了,都是没错的,受助者都应该感激的,但有一点,做好事的人,他得有做好事献爱心的资本,“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没钱买玫瑰,也没种玫瑰,怎么去送人玫瑰呢?除却偷着去摘别人家的玫瑰,否则,没有好办法呀。
又一个十几年过去了,在一个亲戚家,我偶然地遇到了这个翠姑,我还有一种欣喜的感觉,二十多年没见了,岁月的风霜,在翠姑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作为我这个简直有些长辈般的老表哥,不期然的见到了这个小表妹,一种关心之情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我说:“是翠姑吧,你还是那样子,老表哥可是老了,你认不出来了吧?你过得还好吧?”
“过得好不好与你相干吗?好也好,歹也好,是我自己的事!”
当时在场是有不少人的,他们肯定是看到这样一幅情景的:一个头发斑白,微笑着皱纹显得更深的半老头子,在听到翠姑的抢白后,那副连笑都来不及收回的老脸,就那样僵直在那里了!他的大脑里“嗡嗡”地作响,思维肯定也凝固了,就那样站在一群人当中,不知道坐下,也不知道怎么站为好了。呆若木鸡?就是那种情状吧,原来这个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人的这种处境吧,挺适当的。反正当时我是有地缝都能钻进去的。可就在这时,翠姑那怨恨的声音还在得理不饶人的、不是很高但很强势的钻进我的耳孔里:
“老表哥,老表哥,你当真怕真是人老眼花了吧,看不见写字了吧?怎么回我的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呢?”
“什么,什么信呀,我不知道的......”
“不知道?还说不知道?”
......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样逃离那个现场的,当时我也确实不知道翠姑说的是怎么回事,什么信呀字呀的,简直把我弄糊涂了!后来听与我一道去的我的弟弟说:
“翠姑说,当年向你借钱,写了封信给你,但你是回信了,但信上一个字都没有。”
“是吗?有这回事吗?”我在极力思索着、回忆着......
那是个仲秋的晚上,但月光非常的惨淡,时而有乌云飘过已经缺了一块的月亮。坐车回到家后,我没有进屋,就望着这半圆不圆的月亮,极力地思索回忆翠姑说的信的事情。妻子已经知道我已经回来了,看我没有回家,坐在外边,就慢慢走到我的身边,问我为什么不回家,也不需要乘凉了,月亮也不好,在这发愣干什么,我就讲了今晚上的遭遇,问她记不记得这件事,妻子想了一会儿,也没记起来,毕定,翠姑说的这件事是真的话,但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呀,可翠姑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捏造这件事呀!
在妻子的催促下,我回到了家中,洗过澡之后,坐在沙发上漫无选择地看着电视,一会儿这个台,一会儿那个台。我若是说受到电视画面的启发,突然想起了“空白信”整个事儿的原委,那就是太讲究巧合了。事实上,就在我随性的翻看着电视的过程中,我突然想起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是确实回了翠姑一封空白信的!事实上,我看过了许多推理小说、侦探小说,诸如《福尔摩斯探案集》《尼罗河上的惨案》《希腊棺材之谜》啊,都是讲究个归纳或者延译推理,我的大脑就是模仿这种方式工作着,为什么我会回翠姑一封空白信呢?
我把翠姑向我们借几百元钱的事向妻子一说,妻子也愣了神了,哪儿来的几百元钱呀,再者说,翠姑这时按说也不需要那么多钱呀,她又没说干什么,人有没有来,当然就更好回绝了。可是我决定回复一下,怎么回复呢?说来也凑巧,那时我正在看一本叫做《读者文摘》的杂志吧,有这样一则小故事:法国大作家雨果1861年完成了他的世界名著《悲惨世界》。他把稿子寄给一个出版商后,很长时间没有得到音讯。于是,他寄去了一封信探询,信纸上只有一个“?”。不久,他就接到了出版商的来信,信纸上也只有一个“!”。过了不久,《悲惨世界》就出版了。于是乎,我就产生了这样一种回信的方法——寄一张白纸去,翠姑和他丈夫不就知道我们现在没有钱了吗?
想起来过后,我就想到了上面那段理论了:人们在判断别人的状况或者思想时,大多都是主观臆断的,不能够,可能也没条件了解别人的情况或者思想的,并且往往还要以这种思路一致的延伸下去,最后得出与事实相差甚至相谬的结论来。尤其是是我们这些所谓的“文化人”,有时更是迂腐不堪,酸气十足啊,想想当时的我,尽管可能三十几岁了吧,还是那样地不成熟,处理事情不懂得全面细致,妥当得体,难怪要遭受这样的“礼遇”了。其实,自己没有受委屈,完全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啊!
想起来之后,我向妻子说道:
“看来当时我做得确实是有些不妥,太书生化了。没有钱借给她,没有错,她没有亲自来家借,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若是亲自来了,说明借钱的用途,帮她想点办法也行。为什么偏偏给她寄一封‘空白信’呢?”
妻子说:“也是的,他们怎么会像你那样考虑理解呀。不过,说不定,因为你这一封信,把他们气坏了,不吃馒头争蒸口汽,说不定翠姑现在发起来也说不定呢!”
妻子的话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我也说道:“那倒为愿这样,说不定,我的一封空白信,倒是起到一种鞭策激励作用,翠姑和她丈夫张顺子,从此发奋努力,艰苦创业,现在发达了,也未可知,那我所受的白眼又能算什么呢!”从那时到现在,这种想法一直在我心里盘踞着,我一直用这种理想的判断来宽恕或者说宽慰着我自己.....
妻子和翠姑的电话打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吧,完了,我问妻子翠姑说什么事,妻子说:
“说什么事,翠姑说她家里的房子要倒了,不能住了,顺子要她寄钱回家盖房子......”
“那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们呢?”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吗?说是要向我们借点钱,三万两万都行......”
“那她啥时来我家呀?”
“她说,她就不回来了,让我们把钱准备好,叫他家张顺子过来拿......”
写于 2013年11月3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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