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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年 猪

杀 年 猪
                                           (摘自《显周岁月》第三章)
每年冬至后,农民开始杀猪,这是十分激动人心的时刻。辛辛苦苦一年,终于可以杀猪过年了,闻讯赶来吃“刨汤肉”(杀猪宴)的亲友们像过节一样穿得比平常略为干净一些,坐在地坝里的板凳上。主人把杀猪匠请进屋,在院坝外挖一个大坑架上大锅,把水烧得滚烫,氤氲的热气随着寒冬的霜风四处蔓延,充溢着朴素的喜气。院子里的小孩子们一个个脸冻得红红的,手缩进破烂的袖口里,流着鼻涕围在一旁,眼睛直直地盯着大锅。主人把肥猪从圈里拖出来,肥猪知道末日来临了,死活都不肯就范,拼命地挣扎着,发出声声哀嚎。主人迫不及待地揪住硕大的猪耳朵使劲往外拖,杀猪匠也上前揪住另一只耳朵一起发力。肥猪蹬住四蹄,尾巴夹到屁股里,被拖过的地方划过深深的蹄印。终于,杀猪匠把肥猪按倒在地坝边先准备好的一块大石板上,肥猪侧身露出臃肿的颈项来。杀猪匠看准时机把亮闪闪的一尺多长的尖尖的杀猪刀一下从颈项刺进去,直抵心脏。猪血霎时喷涌而出,流进石板下的木盆里。在发出最后的惨叫,肥猪四蹄抽搐着咽气了。
杀猪匠把刚刚咽气的肥猪的后蹄切开一个小口子,把一根拇指粗细的四尺长的铁杖——当地叫“挺杖”,插进小口子,一寸寸地往里捅,一直捅到猪耳朵部位,再把“挺杖”退出来,这样肥猪全身就贯通了。这时杀猪匠俯下身去用嘴巴对着猪后蹄那个小口子往里吹气,一股股的气就从刚才打通的通道进入肥猪的身体。杀猪匠憋足了气,额头的青筋暴起像弯曲的蚯蚓,脸涨得通红,吹一阵,换一口气再吹,竟然把一头肥猪吹得像气球似的鼓起来,四只猪蹄都直直地伸着。这时便把口子用绳子系紧,把圆滚滚的肥猪放进大锅里翻来覆去烫,一边烫,一边就飞快地用一个铁刨子褪毛,看着看着,满身是毛的肥猪就变得光生生的了。
接下来把肥猪倒挂在一棵树上,杀猪匠熟练地举起刀从尾部一分为二,然后像庖丁解牛那样,把肥猪划成一块块的,当然,要先把硬边留给国家。
杀猪匠分解肉块需要很好的手艺,主人要先把坐礅(屁股)肉划成若干“礼信”,即送给亲戚的礼品。每个“礼信”薄得只有两指,但从侧面看却很宽,有五指多。一头并不大的猪宰杀后除去内脏和杂物,总共可能有七八十斤肉,把硬边留给国家,就只剩下三四十斤,去掉“礼信”十来斤,可能还有二十多斤,这时杀猪匠把刀一挥,切下好几斤一大块,交给主人拿去做“刨汤肉”,这样,一头猪就剩不了多少了。
但凡在杀猪的那段时间,大队书记每天都要“深入”到院坝,等到“刨汤肉”香气四溢地端上桌时,书记便在上座上吃得满嘴流油。
养猪最辛苦的是家庭主妇,可是吃肉时家庭主妇按照风俗却不能上桌,她一直在灶屋里忙碌着,等到一家之主的丈夫在桌上陪客人吃完后,主妇只能喝一点残汤。我毫不怀疑,那时大量的农村家庭主妇一年到头根本没有吃过一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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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情绘景,简洁,自然,生动,准确。思索和批判都在不动声色的叙述当中。记叙这种文体最能看得出文字的功底。欣赏并推荐。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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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 凤舞


    谢谢凤舞谬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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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辛酸的昔日风俗画。
如今还杀年猪,还吃刨猪汤,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例如书记们“吃福喜”,例如主妇不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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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今追昔,忆苦思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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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辛酸的昔日风俗画。
如今还杀年猪,还吃刨猪汤,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例如书记们“吃福喜”,例如主妇 ...
诗酒自娱 发表于 2014-1-17 11:12



    谢谢老兄了。文中"把硬边留给国家"可能许多人看不懂,我把相关文字补充在这里,出处相同。
……在那个贫困之极的时代,人的肚子都填不饱,以前猪吃的东西比如米糠等,都被人吃了,拿什么喂猪呢?凑凑合合地把猪喂大养肥,都没长多少肉。国家的政策是“卖一留一”,就是说,农民要喂两头猪,先将其中一头卖给国家,由食品部门发给“留猪证”,另外一头才可以留给自己宰杀。杀猪匠到农民家杀猪要先查验“留猪证”才可以奏刀。事实上走遍广大农村,都难得找到一家农民能够养两头猪,养一头猪都很难。只养一头猪怎么办?国家的办法又来了,只养一头猪就要卖“边口肉”,把一头猪从中间解剖,一边交给国家,另外一边自食。国家还规定,“硬边”上交,“软边”自食。什么叫硬边软边?杀猪后顺脊椎分解,骨头稍多的一边为硬边,反之为软边。硬边的重量大于软边,养猪的农民只能吃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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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链接一段:

                                                            阎玉成怕把三两米搞脱了
     掌管肉食的食品门市经管人成了万众翘首的人物,无人不想巴结,从而偶尔买到一点点肉食。但是,内部对此有非常严格的制度,经管人一般不敢随便卖人情,而且的确也没有多少肉可在计划之外出卖。这时又有一个空间出现了,严格凭票供应的是猪肉,猪的内脏,我们那里俗称猪杂,却不在计划之列。于是猪杂就成了非常诱人的宝贝,人们千方百计都想买一点猪杂,哪怕是一叶肝,或者一条舌。
像显周这样的小乡场,每次赶场只宰杀一头猪,又能有多少猪杂呢?
公社食堂每月吃两次肉,每次半斤,一律做成粉蒸肉,每人一碗。炊事员何良木事先要算好人数,那些人吃了,哪些人外出未归没有吃,都要记上,这是不能够轻易被剥夺的权利。吃肉时差不多职工们都到齐了,食堂里显得有些拥挤。何良木很神圣地把叠成几层的大蒸笼揭开,一时热气腾腾,肉香扑鼻。何良木的烹饪手艺不算好,但是,他做的粉蒸肉却是一流的好吃,吃进嘴里香透了,肥而不腻,人口即化,心想慢慢受用,却不小心早就滑下肚子去了。这么多年里,我走遍天涯海角,似乎只有显周那个山窝里的炊事员何良木做的粉蒸肉最好吃。
      由于肉食的极度匮乏,使得许多人为此而失去尊严,失去贞操,甚至伤风败俗。这是个人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
      与显周相邻的花桥公社,一个年轻女子想尽办法都买不到肉,万不得已只好跑到食品组经管人阎玉成的床上去躺着,自愿交欢。阎玉成是个北方来的老干部,年轻时不慎被炸去了右手掌,只剩下左手,人称“一把手”。他曾经是县委常委公安局长,在反右运动中被无端革职为民下放到花桥,老婆也和他离婚了。他虽然渴望女性,但他深知政治运动的残忍,而男女问题那时都是要上升到政治问题上来说的。当他面对那个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时,一点不敢轻举妄动,用浓浓的北方腔对那个女人说:“要割2斤肉可以。我不搞你那个灯,我怕把三两米搞脱了。”三两米是国家工作人员的代称,当时的粮食供应,每顿饭约折三两米。三两米搞脱,就是因此被开除公职没有了饭碗。
      阎玉成我认识,和我同属拔山区供销社。若干年后,他的女儿阎兴惠嫁给了我的朋友向兴忠。他怕把三两米搞脱而拒绝女色诱惑的事情成为经典流传甚广,至今还有人谈起,我也曾向向兴忠证实过确有其事。而故事的背后却发人深省,为了买一点肉,良家女子都愿意自荐枕席,何等酸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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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积淀啊!
没有经历过,怎么能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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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积淀啊!
没有经历过,怎么能设想!?
诗酒自娱 发表于 2014-1-17 14:03



    谢谢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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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实在是不堪回首的,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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