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水若寒 于 2014-4-25 09:24 编辑
第一次听她喊我“娘”，我的心一趔趄，差点从肚子里摔出来。那是在房管所，我和她一起办房子过户手续，她委托我恳请我务必帮忙办证。
“我一个乡里人，不懂办事，街上也没个熟人，就麻烦娘了......”她期期艾艾、诚惶诚恐，唯恐我推脱。我连忙点头应承：都是自家人，这事包在我身上。
她跟在我身后走出房管所，一路絮叨着对我说些感谢、麻烦之类的话。我张张嘴，想叫她别喊我“娘”。她看上去比我六十五岁的老娘还要苍老，阡陌纵横的脸和她粗短厚实的手一样粗糙。从她满脸褶子里迸出来的笑容，就像阳光穿过阴霾的云层。论辈份，她和我十岁的儿子平起平坐，我是占了夫家辈份的便宜。
她不喊我娘又该喊我什么好呢？难道让她“犯上”么？......
后来，我几次去房管所，办证的小伙子总把我和她的关系颠过来，我不得不红着脸讪讪地纠正：不是......是她喊我娘。我不能让她犯上。
我 回老家把办好的证给她。她家就在我家屋后，一栋旧式的年代久远的两层楼房。听见我来了，她忙从里屋迎出来。两只手贴着围裙蹭蹭，小心翼翼地接过我递过去的红本本喃喃地说，好，好，好。仿佛忽然记起站在她对面的我来，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摩挲着房产证一口一个“娘”地道谢。她脸上皱褶里隐秘的笑容，又像阳光一样钻出云层来。我按捺住扑通扑通的心跳说：“没关系，没关系，自家人嘛......”
几个月后，她在老家找到我，请我帮她把房子租出去 。
房子是我卖给她的，她是买给儿子住的。儿子和儿媳常年在外打工，三五年内不会回家定居。房子要人衬，不能老空着。租一个钱是一个钱。何况还差十几万的贷款呢。乡里还有几亩田，种西瓜，栽藜蒿，喂鸡......挣点钱早点还清贷款......听她淅淅沥沥地诉说，我的心就软得没一点骨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若有那不孝儿女，就该天打雷劈。
租房子也挺费事。我得四处张扬——我有房子出租。或者，满大街贴出租广告。有时，前脚贴了，后脚就被街道“治牛皮癣”的干掉了，剩下的就是沧海遗珠。租房电话十天半个月没一个，有时又一天之内一个接一个。有的要厅室结构，有的只要一个单间，还有的要求每间房装空调......一遍一遍地回复，一遍一遍地叙述房子特征和地理位置，一遍一遍地打开门让人楼上楼下观瞻。
眼巴巴地租出去了，不省心的事也接二连三地来了——天花板漏水，厕所堵了，窗户坏了，门锁不好使......电话一来，我就得赶到场。退租时要抄水电表、缴水电费、折算房租和退还押金......遇上直爽的还好说，不直爽的很难缠。怄极了我就狠狠地甩一句：我也是帮人做，谁爱管这鸟事！
后悔当初不该接手，却又难以抗拒她急切而忧郁的眼神。我甚至后悔把房子卖给了她。下决心不再重蹈覆辙，可一听她喊“娘”，一听她像我老娘一样絮絮叨叨地唠叨，我的心就软得没一点骨气。
见她欢天喜地收租金，我也莫明其妙地欢天喜地。有时，她坐车专程给我送土鸡蛋或时令蔬果，唯唯诺诺地说上一堆诸如“怕我瞧不起超市里买的东西”之类的客气话。
我指着她放在茶几上的鸡蛋说：“留给您的孙子吃吧。” 她便连忙起身捂住装鸡蛋的袋子说：“孙子吃了的，我喂了一大群鸡。”仿佛那些鸡蛋会变成一群小鸡钻出来。一定要我收下，她才肯坐回去。
春节前，她送来一包自已舂的糍粑块，并再三嘱咐我：用水养着，隔几天换一次水，吃多久都不要紧。临走时，她对我千恩万谢。我也陪着小心对她千恩万谢。
似乎看在她送土特产的份上，我一次次咽下拒绝她的托词，热忱十分地对她承诺：“可以。”“不要紧。”“反正我有时间。”.......
听说她喊我“娘”，还送土鸡蛋我吃，嫂子惊得拍着胸脯呛口水。
“她也喊你娘，你还是她大娘哩。”
“她是村里最悭吝、最抠门的人，谁也没吃过她家的东西。”
娘啊......我该说什么好呢。
2014 04 2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