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康斯坦丁·德米特里耶维奇·巴尔蒙特(1867～1942)，俄罗斯象征派诗人，出生于弗拉基米尔省一贵族家庭。1886年进莫斯科大学法律系读书，后因参加学潮被开除学籍。他的早期创作受民粹派诗歌影响，带有公民诗歌的悲怆情调，后来成为象征派的倡导者和先驱之一。19世纪末20世纪初，他名震诗坛，被誉为“太阳歌手”、“诗歌之王”。他擅长抒发瞬间的内心感受，诗句华美，色彩鲜明，韵律极富音乐感。在诗歌形式上，巴尔蒙特富有独创性，有俄罗斯的帕格尼尼之称。1921年，流亡国外，侨居巴黎期间写了许多怀念俄罗斯的诗。晚年穷困潦倒，1942年死于法国。
我来到这世界为观赏太阳……
我来到这世界为观赏太阳
和蓝色天空。
我来到这世界为观赏太阳
和崇山峻岭。
我来到这世界为眺望大海
和峡谷秀色。
我愿将大千世界尽收眼底，
我是主宰者。
我将一举击溃寒冷的遗忘
并点燃遐想。
我每一个瞬间都有所发现，
随时在歌唱。
我的痛苦激发着我的渴望，
因此我可爱。
什么人胆敢和我唱歌比赛？
无人站出来。
我来到这世界为观赏太阳，
如白昼熄灭，
我仍将歌唱……歌唱太阳
至临终一刻！
1902
我不晓得明智……
我不晓得明智，那只对别人合适，
我只会把飞逝的瞬间化为诗句。
每一个瞬间我都发现世界在改变，
其中充满游戏，彩虹一般奇幻。
聪明人，不要骂我。我不用你管！
我只是一片云，云中蕴含火焰。
我在空中漂浮，只不过是一片云。
我呼唤畅想家，决不呼唤你们！
1902
我们将像太阳！……
我们将像太阳！我们将忘却
谁率领我们在金色大路上奔波，
只须牢记永远走向另一种生活，
走向新奇、威力、善良、丑恶——
在金色的梦中求索，永不停歇。
我们虽不能摆脱尘世的愿望，
却永远祈求超凡脱俗的圣洁！
我们，如同永远年轻的太阳，
将给火红的花朵以温柔的爱抚，
爱空气透明和闪烁金光的万物。
你可幸福？祝愿你双倍的幸福，
祝愿你突发的幻想能够实现，
千万不要安于舒适放慢脚步！
继续向前，奔向理想的境界，
继续向前，走向命定的渊薮，
我们走向永恒，那里花团锦簇。
我们将像太阳，太阳永远年轻。
这诗行当中蕴涵着美的遗嘱！
1902
我用幻想追踪……
我用幻想追踪消失的阴影，
消失的阴影尾随熄灭的白昼，
我攀登高塔，阶梯在颤动，
阶梯颤动，在我的脚下颤抖。
我越登越高，景色越发清晰，
越发清晰勾勒出远方的轮廓，
隐约的声音来自空中与大地，
空中与大地的天籁环绕着我。
越向上攀登，觉得越发光明，
越发光明地闪耀困倦的峰巅，
告别的余辉似乎在施予柔情，
施予柔情抚慰朦胧的视线。
我的脚下已经是夜色茫茫，
夜色茫茫笼罩了入睡的世界，
我却能够眺望燃烧的太阳，
燃烧的太阳在天边行将熄灭。
我悟出怎样捕捉消失的阴影，
消失的阴影尾随入夜的白昼，
我越登越高，阶梯在颤动，
阶梯颤动，在我的脚下颤抖。
1894
太阳的芳香
太阳有香味儿？多么荒谬！
不，这样说决不是撒谎。
太阳有声音，有幻想，
太阳有色彩，有芳香，
这一切构成美丽的图案，
这一切构成欢乐的合唱。
太阳散发青草的气味儿，
太阳飘逸出睡莲的清香，
太阳的气息如苏醒的早春，
太阳的香味儿和松脂相仿。
太阳散发铃兰花的香味儿，
细腻柔和，沁人心肠，
如同一朵沉醉的花儿，
在浓郁的泥土气息中绽放。
太阳照耀如铃声叮咚，
如绿色树叶轻轻喧嚷，
如年轻的面庞洋溢欢笑，
如春天的鸟儿啁啾鸣唱。
因此要为盲人们祈祷：
愿你们能够感受阳光！
你们看不见天堂之门。
太阳飘逸芳香的气息，
只有我们鸟儿与花朵，
能够品味阳光的馨香！
俄语节奏舒缓……
俄语节奏舒缓，我是它雅致的晶体，
对于我来说，其他诗人都属于先驱，
我第一个发现了这种语言的倾向——
反复吟诵那愤怒的、温柔的音响。
我是唐突的裂变，
我是雷鸣与闪电，
我是一条透明的小溪——
既属于大家又很孤僻。
分解又融合，多声部的歌相互交流，
大地自受一格，独具色彩的石头，
绿色五月森林里往复回荡的呼声，
我都理解，取自旁人，都为我所用。
永远年轻如梦，
力量源自多情，
我对别人和自己，
都是精致的诗句。
1901
苦闷的小舟
黄昏。海滨。寒风呼啸。
骇浪喉声撼天动地。
暴风雨逼近。不受诱惑，
黑色小舟向海岸冲击。
一心原离运气的引诱，
苦闷之舟，恐慌之舟，
抛开海岸，和风暴搏斗，
把梦中闪光的圣殿追求。
飞离海边，飞向海洋，
在波峰浪谷之间漂荡。
阴沉的月亮静静观望，
压抑的月亮一脸忧伤。
黄昏死亡。暮色苍茫。
海在呜咽。夜色愈浓。
黑暗吞没了苦闷之舟，
深渊上空咆哮着飓风。
1894
风
风，风，风，风啊风，
你在树枝间呼啸不停！
风，风，风，自由的风，
面对你芦苇簌簌颤动，
风，风，风，风啊风，
为什么你折磨我的心灵？
长声叹息，朦朦胧胧，
急于睡眠，行迹匆匆，
你刚刚入梦，旋即苏醒，
准备停当，又要飞腾
停一停吧！你去哪里？
你永远固执，屡踏行程。
所有的地方你都熟悉，
你轻轻地喧响在高空，
你悄悄潜入池塘的涟漪，
让茵茵青草起伏晃动，
携带乌云，呼唤雷鸣，
随后你离开复归于平静。
风啊，变化莫测的风，
什么事都不记在心中。
风，让我像你一样健忘，
让我也具备你的个性。
风，风，风，风啊风，
你最健美，你最为浑雄！
1895
芦苇
夜半更深，沼泽地偏僻荒凉，
隐隐约约听见芦苇沙沙作响。
芦苇窃窃私语在说些什么？
它们中间为何有火星闪烁？
闪烁，明灭，随后消失不见，
但游移的光不久又再次出现。
夜半更深的芦苇丛沙沙有声。
其中蟾蜍在打洞，蛇在嘶鸣。
沼泽地颤动着临终的面孔，
那是下沉的月亮颜色血红。
藻类的腥味飘浮，潮气弥漫，
泥潭在引诱，在吮吸与吞咽。
“引诱谁？为什么？”芦苇说，
“我们中间为何有火星闪烁？”
但忧伤的月亮竟默默不语。
它不知情。面孔越垂越低。
濒临死亡的心灵反复呻吟，
沙沙作响的芦苇陷入苦闷……
1895
我是自由的风……
永远吹拂，我是自由的风，
我激起波涛，我亲近柳丛，
在树枝间呼吸，默默叹息，
爱抚着青草，爱抚着田垄。
趁春光明媚，作五月信使，
我亲吻铃兰，陶醉于憧憬，
谛听着风声蓝天悄然不语——
懒散地吹拂，我飘入幻梦。
用情不专，忽而东西盘旋，
扫荡着乌云，把大海搅动，
犹如一声长叹掠过了旷原，
又似雷霆震撼哑默的长空。
旋即复归平和，永远喜悦，
比仙女相互亲近更富柔情，
我依傍树木，呼吸于田野，
我健忘，永远是自由的风……
1897
致波德莱尔[3波德莱尔（1821—1867），法国诗人，象征主义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散文诗集》等。]3
波德莱尔，你爱惊险、悬崖、梦幻，
你像王者一般常常浮现我的眼前，
你是我极其喜爱而又亲近的典范！
你坠落在深渊，却渴望攀登顶峰，
你透过昏黄的惆怅仰望蓝色天空，
你是人质又是巨人置身野蛮人中！
你洞察女人，如洞察幻想的妖孽，
你洞察恶魔，如同洞察美之魂魄，
你有女性心灵，你是威严的恶魔！
神秘毒液的种种奥妙你曾经品尝，
你熟知大都会灯红酒绿沉迷景象，
那是源自于冰霜之国的洪涛巨浪！
你的精神丰富永远像翻腾的浪波，
三重幻想最终融汇成一部交响乐：
馥郁芳香、音韵悠扬、多姿多色！
世界残缺破败，你是徘徊的幽灵，
这里鬼影幢幢彼此相见都会惊恐，
你是身遭贬斥、幻影似的黑衣僧！
请你像精灵永远留存在我的心底，
神奇的法师啊，请跟我融为一体，
免得我在人们中间总是觉得恐惧！
1899
致莱蒙托夫[1莱蒙托夫（1814—1841），俄罗斯诗人，因反抗专制屡受迫害，一生创作了四百多首抒情诗，长诗《恶魔》、《童僧》，小说《当代英雄》成了俄罗斯文学的经典作品。
]1
不，我爱你，并非因为
你是诗人，是旷世奇才，
我更看重忧郁，看重激情，
看重无人可以分担的沉痛，
你非凡夫俗子才值得我爱。
莱蒙托夫啊，你强烈厌恶
卑鄙之徒及其渺小的情欲，
你和闪电、乌云十分相似，
你在无人涉足的路上奔波，
那里只有雷鸣、只有圣歌。
我似乎看见，你最后一次
怎样与渺小委琐的心交谈，
黑眼睛里射出冷酷的视线，
你说：“我已经远离你们！
在你们中间真让我恶心！”
小金鱼
城堡里舞会欢乐交融，
乐师们在歌唱。
花园里吹过一阵微风，
秋千轻轻摇晃。
城堡沉醉梦境的甜蜜，
小提琴声悠扬。
一条闪闪发光的金鱼
游在清水池塘。
几只蝴蝶在夜幕中飞，
像剪裁的花瓣，
它们为春的气息陶醉，
在月光下盘旋。
池水清清摇荡一颗星，
茵茵绿草柔软。
小小金鱼在池水当中，
金光时隐时现。
虽然说舞会上的乐师
看不见小金鱼，
但正因为金鱼的神奇，
才有音乐旋律。
一旦沉寂，没有声响，
神奇的小金鱼，
跃出水面，客人脸上
重又漾出笑意。
小提琴重新开始演奏，
再次传来歌声。
春的笑脸又一次绽露，
心中萌发爱情。
眉目传情：我等着你！
夜色寒冷明亮——
因为有一条小小金鱼
游在清水池塘。
190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