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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判决书

半个月之后。 正午时分。 月亮湾渡假村。 在一个小花园里面,有一栋不太引人注目的小别墅。 若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一栋小别墅成功地借鉴了苏州的古代园林风格,设计得古朴典雅,在疏疏密密的花树的掩映下,显得合谐,幽静,恬淡。特别是门口那几茎修长的竹子,摇曳生风,错落有致,让人想到了林黛玉的潇湘馆。 周小芹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从竹叶的缝隙里漏下的斑斑的阳光。 有了阳光才有阴影。有了阳光,必然有阴影。 地上的阴影任阳光随意挥洒,象一幅淡淡的,气韵生动的墨竹。 周小芹这样坐着,看着,让那无边的空虚,淡淡的忧郁,包围自己,融化自己。 不知道多久了。 他应该来了。 张书记很忙,每天都会有很多事要做的。今天上午要处理一起房屋拆迁引起的农民集体上访事件,必须解决好,因为上面有考察团要来。下午要开个常委会,他在会上要做一个关于与时俱进反腐倡廉的报告,并做一些人事调动。开完会后,便要去接待上面的考察团,并做工作汇报。一切安排妥当后,他还要连夜赶往省城参加明早举行的一个重要的工作会议。时间本来安排得满满的,但他在手机里说,他决定推掉一切公务,回来和她吃中饭。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的身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她炒的几样菜。其中一样叫王村桂花鱼的,是她特意在政府招待所的大厨师手下学的,大厨师说张书记极爱吃这种鱼。桌子边上,还放了几支红蜡烛。她喜欢烛光。吃饭的时候,把门窗一关,窗帘一拉,然后点燃蜡烛,会有一种温馨浪漫的气氛。和蜡烛一起放着的,是一瓶国产的“红豆”红葡萄酒。其实,他喜欢喝白酒,听说可以喝一斤半。但她不喜欢他喝白酒,觉得男人喝点红葡萄酒更显得成熟稳重,而有品味。 以前,刘传忠就只喝这种酒。 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男人。 尽管她内心里无数次提醒自己,忘记他,就象忘记很久以前的那个梦。 她知道,只有忘记他,自己这一生才会真正地快乐起来。她也一直尝试着这样做,让自己竭尽全力地去爱另一个人,她相信,爱能使她忘记过去。可是,忘记一个人,要比记起一个人要难得多。每每在不经意间,刘传忠又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好象一只受伤的手指,怕撞,怕痛,可是往往撞的,痛的,就是它。 刘传忠或许是她心底愈不了的伤,是她一生逃不脱的痛。 和他一起过的每一个生日,她都还记得。 其中有两次,他都忘记了,她没有提醒,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有一次,反倒是自己给他买了件衣服。那天,在政府门口,她叫他试衣服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的天气。她记忆非常深刻,因为那天,天上出现了一片奇怪的云,很象他最喜欢的狙击步枪。她还一直和他争,那个字是念“阻”还是“居”。她后来查了字典,还是刘传忠的正确。 还有一次,她自己忘记了生日,他打电话叫她去他的小屋里,说是想请教她一个问题。她一进去,便是一桌子菜,几支朦胧的蜡烛,还有一瓶“红豆”红葡萄酒。那天,两人很高兴,一个人喝了半瓶。吃饭的时候,他给她送了一个块手表,八十块钱买的。吃了饭过后,她问他有什么问题,她怎么也没想到,他要请教的竟然是“你能不能嫁给我”。她当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很不好意思的,再加上一直以来,她哥哥周雄就有些反对,便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推说考虑考虑。 没想到,那竟然是两个人一起渡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大概是三天过后,她鼓起勇气,想接受他的求爱。于是约他黄昏的时候在红桥见面,准备商量订婚事宜。 出门的时候,她哥哥正和张书记在家里喝酒。她哥哥叫她向张书记敬一杯酒再走。她拗不过,出于礼貌,便向他敬了一杯。喝了酒之后,就人事不知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张书记的床上。 时间已经是半夜,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圆,很特别亮。 她一直哭,哭了两天。 她哥哥和张书记也苦口婆心地劝了两天。 记得张书记还重重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说自己喝醉了酒,一时酒迷心窍,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来。并再三请求她能原谅他,说到后来,他竟然流出了眼泪。说如她不原谅他,他宁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哪怕是丢官坐牢也在所不辞。 几曾有过七尺男儿在她面前流过泪? 本来就纤弱的她,想到自己已经是张书记的人,再也配不上刘传忠了,便慢慢地软下心来。 她后来才知道,是哥哥在酒里下了药。 世事在人为,缘份由天定。没想到张书记官虽大,却没有一点架子。不仅在官场上胆大心细,精明练达,在家里对自己也非常好,殷勤体贴,相比于刘传忠,似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向来信缘信命的她,渐渐地把对刘传忠的那种感情倾注到了张书记的身上。她认为时间能改变一切,也认为刘传忠一定会设法忘记自己,就想自己设法忘记他一样。也许时间还不够长,所以,那些往事,时时还会在脑海里浮现,尤其心里对刘传忠的那种愧疚,就象这阳光下的阴影一样,拾之不起,挥之不去。 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记忆会慢慢地淡去的。 突然,身后有什么动静。 周小芹回过头去。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风,什么可动的东西都没有。 那绝不是风。 风不可能将桌上的蜡烛一根根都点燃。 一定是他! 只有他才有这样敏捷的身手,能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进屋来,并点燃蜡烛。 突然,她又觉得脑后有动静,于是她又转过头来。 这时,一双巨大有力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你来了?”她道,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生日快乐!”一个深沉而温柔的声音。 他的手取开了,挡在周小芹眼前的,是一朵红艳欲滴的玫瑰。 “谢谢,”周小芹看着一脸笑容的张书记,也微微一笑,“现在才来,饿了吧?” “饿倒不饿。在路上碰上了朱正义,他硬拉着我去吃了一顿,”张书记一脸歉意,“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那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礼物呀。” “是吗?”周小芹看了看那朵玫瑰,然后把它插到床头的花瓶里。 “你猜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除了花还有什么?” “你猜猜?” “手表?”不知为什么,周小芹第一样就是猜的这东西,可能是因为刘传忠送的那块已经坏了, “老土,”张书记笑道,“胆子再大一点,思想再解放一点。” “衣服?” “越来越保守了。” “金项链?手镯?” “那些俗物戴在你的身上,别把你弄脏了,”张书记摇了摇头,“不是。” “你说倒底是什么,我实在是猜不到了,”周小芹无奈地道。 张书记笑而不答,只是拍了拍手掌。 这时,窗外响起了音乐,正是生日歌。 周小芹探出头去,外面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车,朱正义站在车旁,正在调车里面的音响。 车的另一边则站着周雄。 看到周小芹,朱正义连忙微笑着打招呼,“祝周小姐生日快乐!” 周小芹颔首回礼,“谢谢。——进来坐坐吧。” 一会儿,朱正义和周雄便走上楼来。 他们一个人递给了周小芹一个小礼包。 张书记叫她当场拆开。周小芹依言拆开一看,里面只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 看着周小芹迷惑不解的样子,张书记道:“这是车钥匙,这是房产证。外面那辆车,和这栋别墅,从今以后就是你的私人财产了。你喜欢卖就卖,你喜欢租就租,你喜欢送人就送人。” 张书记将周小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柔柔的长发,轻轻地问道:“喜欢吗?” “喜欢。只是太贵重了些。” “只要你喜欢就好。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张书记深情地道,说着看了看表,“快到时间了,我要赶到城里去开会,很遗憾,我不能陪你吃饭了。” “不要紧,反正我一个人吃也习惯了。你忙工作要紧。” 三个人告辞出去了。 “哥!你等一下,我问你一句话,”周小芹叫住走在最后的周雄。 周雄站住了。 “你去哪里?”周小芹问。 “我送送他们。” “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傍晚就能回来。” 看着张书记和朱正义走远了,周小芹突然压低声音,“你们有了刘传忠的消息没有?” “到目前还没有,不过期限快到了,就只一两天时间,相信他们不会误事的。” “哦,知道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们都走了。 小花园里又恢复了平静。 周小芹并没有吃饭,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觉得饿。 她倚在窗前,就象先前那样坐着,看着。那无边的空虚,淡淡的忧郁,又开始紧紧地包围拢来,慢慢地融化着她。 园子里,阳光依然那么明媚,阴影依然那么美丽。那树,那花,那竹,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所不同的是,楼下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车,值多少钱。她对车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看多了新闻中的车祸,她觉得,那倒有点象装着轮子的棺材。如果自己能够选择,她宁愿要一块手表,这样,当自己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时间嘀嘀哒哒地漏去,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缩短,那一定是件有趣的事情。 突然,凭着女人天生的敏感,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仿佛是一个人的目光。 她扭过头来。 在花园的门口,在那畦一串红的边上,在灿烂的阳光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浇花的老园丁。 他的背有些驼,衣服有些破旧,还戴着一顶草帽,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并没有看她,而是提着花洒,很专注地浇着花。 这个渡假村里有好几个园丁,她一个都不认识。也许是自己感觉错了吧。于是,她又回过头来,看那辆崭新的车。一会儿,她又感到了那种目光的存在。这次,她没有扭过头去,而是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的确是那个老园丁在偷看她,她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地不自在,反而感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她很快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几乎影响了她的一生的人,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目光。 她和他其实很小就相识,因为都在读书,所以很少说话。就是见了面,也不打招呼的,只是用这种目光,互相打动着对方。后来长大成人,还是因为用这种目光,两人走到了一起。 不管时光怎么改变,不管他如何装扮,都改变不了那种纯净的,期盼的,痴情的目光。 一定是他,哪有园丁顶着日头浇花的? 她冷不防地扭过头去,两人目光相遇的刹那,老园丁连忙低下头去,继续浇他的花。 “——刘传忠!” 周小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换了鞋。迅速跑下楼去。 在花园的门口,在那畦一串红的边上,只剩下灿烂的阳光。 他去了哪里? 周小芹四处张望。 花园里除了她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和很多次醒来后的清晨一样,只是个梦? 可是那娇柔的花瓣上,分明滴淌着晶莹透亮的水珠,如谁的泪。 花瓣很红,如火,如血。 谁能告诉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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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周雄正驾着他的奔驰车走在回来的路上。 离他的月亮湾渡假村还有十来公里。 这段路特别好,又直又平。路两边翠绿的白杨树,在前面的很远很远的地方,才交汇成一轮深红的夕阳。 他并没有加速,只是轻轻地踩着油门,不紧不慢地开着。开车和走路一样,年纪越大,速度越慢。 他打开了车窗,凉爽的风,让他感到冷静。 他点了一声烟,徐徐地抽着。 他是农村人,初中都没有读毕业。能够从一个在黑社会混的小混混,做到一村之长,再做到水泥厂厂长,到今天本地可以呼风唤雨的渡假村董事长,并不是因为他拳头有多厉害,关系有多硬,而是因为他精明的头脑。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他总喜欢动动脑子,想想问题。 他刚送张书记回来。 他这一生有两样最得意的事,筹建渡假村是第二件。最得意的事是结交了张书记。 那时候,张书记还是公安局里一名普通的刑警,在周雄的村子里办案的时候两人结识的。当时,周雄就觉得此人非池中之物,所以有意结交,对他非常好。果然不出所料,张书记仕途顺利,平步青云。经过短短十几年地奋斗,成了本地的一号人物,一时成为官场上的灰姑娘童话。与此同时,周雄的事业也步上了金光大道。周雄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搭了趟顺风车罢了。他深知,官场上,单凭友谊还是不够的,为了加强彼此的关系,他不惜一脚踢开一无所有的刘传忠,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了张书记。 妹妹当初还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寻死觅活的,还要和他断绝兄妹关系。但事实证明了他的英明。不仅他的事业在张书记的关照下,更上了一层楼,而且妹妹也因此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什么事都不用想,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当初跟了那个门卫,有不有饭吃都是另外一回事。做为过来人他知道,离开了物质基础所谈的爱情,要么是在演戏,要么是在做梦,反正都不会长久。 还好,最近妹妹好象是想通了,不仅对张书记百般体贴,对他这个哥哥的态度也慢慢地有了好转。 现在的问题是出现在张书记身上。 今天妹妹的生日,虽然表面上,他做得非常到位,但实质上,他除了买了一枝玫瑰花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别墅,是他周雄的东西。小车,是朱正义查的走私货。甚至那枝玫瑰花,周雄都怀疑是不是中午吃饭时在酒店的花篮里抽的。做为一个恋爱中的男人,这似乎有些不正常。 更重要的是,经周雄的详细调查,今天下午并没有常委会要开。上面的考察团也是明天才到。至于连夜赶去开会,也纯属无稽之谈。张书记为什么扯谎? 一支烟抽完了之后,周雄得出了初步的结论,张书记外面,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这个结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妹妹,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周雄又点燃了一支烟。 这时,他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困难没遇过,区区一个女人,他至少有十几种法子对付。 命运就象方向盘一样,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 他手里的方向盘做得很考究,好象是包着一层松软的海绵,两手握住感觉很好,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女人的胳膊。 风有些凉了,他关了车窗。车里除了车轮的摩擦声之外,几乎听到任何声响,感觉不出任何震荡,就好象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舒服。 心情好的时候,一路都是风景。 路还是直的,但有些微微的下坡,所以可以看到更远。 路尽头的斜阳,象一盏大红的灯笼,无比的壮观。 夕阳下面,好象有一个黑点。 近了一些后,可以发现那个黑点就在路的中央。 周雄突然警觉起来,减慢了车速。 这条路曾经出现过有人拦路抢劫的事情。 他打开了工具箱,那里面叫百宝箱似乎更合适一些,除了扳手,钳子之内的维修工具外,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如:磁带,打火机,存折,不知名的药丸,避孕套,刀,望远镜,甚至还有一把六四手枪。他取出的是望远镜。 望远镜里,站在路中间的,的确是一个人,痴痴的,好象提着一口箱子。 一个人,提着行李,抢劫的可能性不大,就是,他也不怕,虽然有了些年纪,但自忖对付两三个人,还是有些把握的。更何况,在本地,他周雄的东西,想给别人,别人不一定敢接。可能是等车的多一些,说不定是去渡假村旅客。 周雄放下了望远镜。心里在考虑,搭还是不搭。 很快他就拿定主意。是男人,一概靠边站。若是女人,则要看年纪,三十五岁以上的,继续去等吧。三十五岁以下的,相貌也要基本上对得起观众,方才有资格坐坐他的奔驰。 又走了一段,周雄再拿起望远镜,他想确定那个家伙倒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很遗憾,那是个男人。 周雄非常失望,放下望远镜。 突然,他又举起了望远镜,因为他觉得这个男的很象一个人。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 他仔细一看,果然是他。一个身才偏矮,偏肥的男人。 ——刘传忠! 今天活见鬼了。 当然,他不会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会遇到鬼。那家伙能逃脱北斗七星的追杀,着实让周雄感到意外。可能是北斗七星没有找到他,也可能是北斗七星没有找他,毕竟,离合约到期的时间还有几天。 那家伙提着箱子来做什么?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周雄一直用望眼镜观察着。 望眼镜里,刘传忠仿佛也在用一个类似单筒望远镜的东西望着他的车。 突然,他蹲了下去,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在里面摆弄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周雄很快意识到了刘传忠刚才手里拿的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箱子里摆弄的好象有管状的东西,莫非他在组装狙击步枪?莫非他准备狙杀自己? 周雄很快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并没有慌张,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最需要冷静。 他迅速分析了此刻的形势和自己的处境。很显然,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打倒,往后逃,另一条路,就是冲过去,拼个鱼死网破。往后退,自己要刹车,倒车,然后要逃出狙击步枪的射程,又是上坡,至少需要两分钟的时间。两分钟之内,对手如果装好枪,自己是死路一条。如果选择进攻,又是下坡踩油门,加速,到那里的时间可能只要一分钟左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装好一支狙击步枪几乎不太可能,他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刘传忠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弯,退一步说,自己就是一击不中,只要拐过那个弯,刘传忠就对自己毫无办法了。另外,自己若后退,就是逃掉了,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何不趁其准备不足,今天就来个了断。这样做,说完全没有风险,那是假的,可是一旦成功,不仅可了心腹之患,还可以问朱正义或者北斗七星索要一笔可观的报酬。 人生有时总免不了冒几回险,正因为有风险的存在,世间上才存在利润。风险越大,利润就越大。 他已经决定冲过去了。 决定一旦做出,就要立即彻底而又坚决地执行。这是他的办事风格。再加上车的性能很好,所以只在十秒之内,他已经将车速提高到了时速一百五十公里,这也是在这种路上能达到最快的速度。 每秒四十米! 他感觉到自己的车就象一只出了膛的炮弹,向刘传忠射去。 车窗外,路边的杨树在成片成片地向后倒。路上的风,仿佛被撕裂了,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声音,迅速往两边让开。路上还有一群群稻飞虱之类的飞虫,它们本来比蚊子还小还软,在这种速度下,碰在挡风玻璃上,却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象下的冰雹一般,周雄有些担心玻璃会不会被砸碎。 望眼镜里,刘传忠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继续埋头装枪。 大概还有七八百米,周雄还看不清他的表情和动作。 周雄放下望远镜,取了一支烟点上,叨在嘴里。 抽烟的时候,就是他考虑问题的时候,他此时在想,采用何种进攻方式好一些。是枪击?还是车撞?最终他决定先用车撞,这样撞死了,凭他个人的关系,只要在交通部门打声招呼就不会有任何麻烦。若没有撞到,可以顺势向前,再用枪不迟。只是车速太快,用枪他实在没什么把握。 他一只手把枪取出来,上好膛,放在方向盘的下面。 随后,他又拿起了望远镜。 还有五百米! 望远镜里,刘传忠还在装枪,可以看清楚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好象正在配色的画家,或者是正在演奏的琴师,已达到忘我的境界,除了手中的那些铁件,其它所有的事物都已经与他无关,包括越来越近周雄的汽车。 如风驰,如电掣! 如雷霆,如流星! 任周雄的脑子再活,也想象不出,这一下一旦撞实,会刘传忠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飞出十几丈远,也许会脑浆迸裂,也许会血肉模糊,也许会身首异处。反正事后,有人认出他是以前政府门口的那个保安的可能性不大。 想到这里,周雄检查了一下安全带。 还有四百米! 还有不到十秒钟的时间! 望远镜里,刘传忠在装枪管,他先将两截枪管螺纹口对准,然后旋紧成一截整体,然后在枪体上卡紧,这些动作都很简单,每个人都会做,但要做到他那么快,那么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他的身体从手指到手腕到手臂都非常灵活协调,而且也配合得非常默契,所以几乎看不到一点多余的动作。 刘传忠的动作的确出乎意料,但周雄并不着急,因为刘传忠的箱子里,还有许多件零散的东西摆在那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能在十秒钟内把它们全部装完。 十米钟内如果没有装完,可能就永远装不完了。 车越来越近! 人越来越清!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五十米! 还有不超过四秒钟的时间! 望远镜里,刘传忠还在那里低头装枪。周雄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粒粒汗珠从刘传忠的额头上滚落。 箱子里,还有子弹没有上,还有瞄准镜没有装。 周雄放下了望远镜。 周雄扔掉了烟。 突然,他轻轻地道:“你去死吧。” 车子象一头愤怒的公牛,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碾碎,哪怕是一座山。 一百米! 不到三秒钟! 周雄在冷笑。 他看到刘传忠还在装子弹。 五十米! 还有一秒多钟! 周雄的眼睛时刻观察着刘传忠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刘传忠虽然装好了子弹,但箱子里还有一个瞄准镜没有装。 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秒多钟了。就是神仙也装不过来了。 没有装好枪的刘传忠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分别? 四十米! 周雄看到刘传忠站了起来。 他是不是准备跑? 现在跑都来不及了! 二十米! 周雄看到刘传忠抬起了枪! 这时候,周雄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没有装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可不可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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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警察局。
    三楼的走廊尽头是一间宽敞的会议室。
    此时,刑侦队的精干力量都在这里,静静地等候着局长的介绍案情,布置任务。
    朱正义坐在主席台上。
    上午的阳光已十分强烈,穿过走廊,穿过窗户,斜射进来。朱正义喝了一口茶,正待开口,发觉这阳光不仅晒得人火辣辣的,而且照在纸上白灿灿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于是叫一个人将那一侧的窗帘拉上,那是一种厚厚的蓝天鹅绒窗帘,阳光严严实实地被挡在了外面。
    朱正义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喉咙,才开始说话。
    “昨天,发生了一起枪杀案。在离渡假村十二公里的马路上。死者身份已被证实,叫周雄,月亮湾渡假村董事长。这是死者的照片,大家请看幻灯片。”
    照片上一辆奔驰车撞倒了路边的白杨树,驾驶位上,正是满脸鲜血的周雄。
    死后的周雄很难看,看不出半点有钱有势的气质。
    这时,座下一阵骚动。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惊叹惋惜,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前天都还在电视新闻里颇有风度地发表了关于如何振兴本地经济的演讲。这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竟然有人敢在本地动他。
    朱正义示意大家安静,“死者头部中了一枪,经检验,是美国M40A1狙击步枪的弹孔。而且是近距离射杀。”
    墙上又换了一张伤口的近照,子弹是从周雄的左胸进入的。
    “法医初步断定,死者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二十个小时。根据现场的搜查情况来看,凶手并没有受伤。不过现场留下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是凶手亲手写的纸条。大家请看照片。”
    照片里,周雄的车前的挡风玻璃上,雨刷夹着一张纸条。电视里交警抄牌后,开的罚单常常就是这样夹着的。
    紧接着,又是一张近照。
    纸条里面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字很秀气。
    上面是这样写的:
    “判决书
     周雄,男,年龄不详,现任月亮湾渡假村董事长。曾在黑社会中做过老大,牵涉多宗抢劫伤人案。在任水泥厂厂长期间,行贿受贿,假公济私,虚报发票,暗吃回扣,涉及金额达数千万元。在其渡假村建设期间,非法征用大片耕地,并克扣农民的补偿款,致使大量农民,无屋可居,无地可种,无事可做,无钱可用。在经营渡假村时,借合资之名,行偷税之实。又收卖拉拢并致使本地大批国家干部腐化堕落。另外,因其做贼心虚,怕人告发。于是参与买通职业杀手,对知情者原水泥厂会计肖晚燕的进行追杀。致使肖晚燕惨死他乡。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
    这是一封让人啼笑皆非的判决书。其中没有犯罪金额竟然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也没有引用过一项法律条文,更没有一份象样的证据。然而就是这样的判决书,已经生效了。
    在座的警察没有一个人笑,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包括朱正义。
    他逐渐地加重了语气,“经过核对笔迹,我们已经证实,这个所谓的狙击手阿福,就是此前我们曾全力缉捕的原政府保安刘传忠。此人涉及嫌私藏枪支、暴力袭警、包庇嫌犯、故意杀人等多项罪名。这次枪杀本地经济界最具影响力的周雄董事长,罪犯的意图很明显,想破坏我们的经济建设,扰乱我们的市场秩序,不仅对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构成严重地威胁,对我们警察的声誉也是极大地挑战。估计,此人不会就此停手。上级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规定我们一个星期之内要结案。这次我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为了商讨我们们应对的方案。现在大家有什么意见请说出来。”
    没有人做声。开多了案情分析会,大家都知道,朱局长其实早就拟好了计划,征求意见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
    大家都在等朱局长象往常一样公开行动计划。
    会议室里只听到朱正义喝茶的声音。
    这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是门口传达室的老胡,只听他毕恭毕敬地道:“朱局长,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朱正义有些不耐烦,“谁叫你来的,没看见我们正在开会吗?”
    老胡道:“送信的人说情况非常紧急,无论如何都要立即送到你的手上。”
    朱正义道:“放在桌子上。”
    老胡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主席台上,退了出去。
    信封上没有名,朱正义感到有些奇怪,于是拿过来,拆开了。
    里面是一张纸条。
    朱正义看了几行,脸色渐渐地变了,只听他喃喃地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老胡!”他突然大声道。
    老胡还没刚走到走廊的尽头,听见局长的叫唤,马上转身跑了回来。
    “那个送信的人呢?”
    “走了。”
    “长什么样?”
    “不高,不瘦。三十岁左右。”
    “他往哪边走了?”
    “这我没留意。我差点忘记了,他叫你注意听手机。”
    朱局长还想问什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
    “朱局长吗?”手机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平和的。
    “你是哪个?”
    “我以前叫刘传忠,现在叫阿福,就是那个狙击手。”
    朱正义吃了惊,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你在哪里?”
    “警局的街对面,杏花村酒楼,三零二房间。你应该看得见的。”
    杏花村三零二,朱正义在那里查过房。他扭过头去,因为会议室那边没有太阳,所以窗帘是开着的。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概一百米外,杏花村大酒店的三零二房窗户也是开着的。窗户上有钢筋防盗网,防盗网上横着几根竹竿,竹竿上随意晒着几件衣服。没看到有什么人在那里。
    “我没有看到你,”朱正义道。
    “你当然看不到我了,但你可以看到我的枪。就是防盗网上,那根对着你的竹竿,上面挂着一件青灰的内衣。”
    朱正义一留神,果然,那根挂着内衣的竹竿是指向自己的。再仔细一看,竹竿的另一头,有一块什么东西在反光。那一定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了。瞄准镜的后面,自然是那个狙击手了。只不过,室内光线较暗,一时看不到狙击手的身影。若不是对方提醒,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根普通的竹竿里面,会藏着一件致命的武器。
    这时,下面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局长要他们等到什么时候。
    谁也没想到,与他们局长通话的就是他们开会商讨如何抓捕的狙击手。
    “你想怎么样?”朱局长道,一边忙不迭地给前面的那个警察递眼神。可是那个警察丝毫没有会意。
    “叫你的手下都不要动,”狙击手似乎发觉了他的动作,警告道:“我只要看到有谁动一下,我的手指也会动一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手指正搭在扳机上。我的枪正瞄准了你的太阳穴。照我说的做,对你可能有利一些。”
    “我根本看不见你。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朱正义道。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动一动试试看。”
    朱正义没有试。这样情况下只有笨蛋才会试。
    朱正义显然不笨,他可不想将墙上的照片换成自己的,“你要我做什么?”
    “将桌子上的那封信读给大家听,”阿福道。
    “这,怎么可以?”朱正义为难道。
    “我说读,你就读,手机不要关,我要听得到你读的声音。”
    朱正义还在迟疑。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狙击手在电话里沉声道,“给你五秒钟时间。”
    “好吧,”朱正义终于下定了决心,这种情况下,保命是最重要的。只要有生命在,一切都还有机会,只要有一次机会,他就有足够的把握战胜对手。
    众警员在台下干等着,听局长软下来的口气,想到对方可能是个重要的角色。
    他们很多人想到了张书记。在本地,局长只服他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想到了是不是狙击手阿福,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他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命令警察局局长?
    朱正义取过杯子,想喝口茶,润润喉咙。这几乎成了他每次说话前的例行程式。他觉得茶可以让人保持镇定。
    茶杯却是空的。
    他还是清了清喉咙,开始读了——
    “判决书。”
    “声音再大一点,后面的警察可能听不清楚,”阿福在手机里命令道。
    朱正义提高了声音。
    “判决书
    朱正义,男,年龄不详。此人在任公安局局长其间,多次行贿受贿,徇私枉法。与周雄等人狼狈为奸。”
    众人听了,一片哗然。联想到墙上那份判决书的投影,都才明白,电话里的人是狙击手阿福。
    朱正义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们安静,继续读道:
    “曾经一次变卖缴获的走私车三十辆,直接获利五百万元。其中有一辆送给了张书记的情妇。此人不仅在公安局里有一套房子,在城郊还沿河村以他人名义购置了一栋别墅,由家人居住。另外在其乡下老家,还送给其姘头张燕一栋别墅及大量的金银首饰。总涉案金额大约八百万元。在其任职期间,社会治安每况愈下,走私猖獗,贩毒剧增,黑帮横行,繁荣娼盛,因此犯有严重的渎职罪。并且此人也参与了对知情者肖晚燕的追杀。”
    读到这里,朱正义突然顿住了。
    他看到了后面几行字--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依然没有引用过一项法律条文,更没有一份象样的证据。然而就是这样的判决书,比法院的更让他头疼。在本地,不管什么样的判决书他都有办法更改。公家的事,只要有钱有人都好办。他这个人别的什么都少,就是钱多,关系多。可是现在,他的所有的钱和关系,对这封判决书都无能为力。
    特别是其中“立即执行”四个字,让他触目惊心。
    他知道,字条读完的时候,很可能就是判决书生效的时候。
    他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都会百分之百地去争取。
    他偏过头来对手机道:“喉咙干得要命,读不出来。我去倒杯茶再读可以吗?就在主席台旁边。”
    朱正义的声音却很温和,没有半点局长的架子。
    “你去吧,别想耍花样。我的枪就指着你的背心。”
    狙击手竟然同意了。
    朱正义的脸上依然非常平静。他端起茶杯,站起身来,慢慢地向茶水桶走去。
    茶水桶就在主席台的右边,那里离门不到三尺。
    朱正义走到水桶边,躬下身去,准备拧水桶上的龙头。
    然而他躬得非常低,而且出乎非常快,几乎可以用电光火石来形容,和刚才慢吞吞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谁也没想到,这种时候,上了年纪的他竟然还能有如此大胆而敏捷的动作,包括刘传忠。
    他躬下身后,主席台刚好遮住了他的身影,成了对面狙击步枪的死角。
    原来他在读判决书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
    他并没有停,而是一个干净利索的前滚翻,便出了门口。
    因为这个动作是在众干警的桌子侧下完成的,那里也是狙击手视线的死角。
    出了门之后,朱正义迅速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向走廊那头冲去。走廊的一侧窗帘已经拉下,所以整条走廊狙击手都看不到。要不然朱局长也不敢站起来狂奔。
    走廊有三四十米,走廊有尽头是公安局的武器库。那里有各种各样的枪械,包括朱正义所需要的突击步枪和避弹衣。
    朱正义的速度很快,只三四秒钟,接近会议室的尽头。
    没有任何地拖泥带水。
    会议室里的有些警察甚至都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砰!”
    这时,谁都听到了一声枪响。
    如果有足够快的眼睛,可以看到对门的三零二房的那根竹竿里迸出了一颗圆圆的弹头。
    弹头穿过了街道!
    弹头进入了会议室!
    弹头穿过了天鹅绒的窗帘!
    弹头穿透了玻璃!
    众人没有听到玻璃炸碎的声音,却听到了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跌倒在走廊那头的水泥地上。
    难道在这个狙击手看不见情况下,也能伤跑得这么快的人?
    “朱局长!”有几个警察反应快,连忙冲了出去。
    朱正义扑倒在武器库的门前。
    看得出,中了弹之后,他还跑了七八米远。
    血正从他的头上缓缓地流下。
    弹头是从他的左太阳穴进去,从右太阳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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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黄昏。 城郊红桥。 这里是一条清清的小溪,红桥便是溪上的一座木桥。 桥上面有栏杆,有柱子。为了防止风雨的侵蚀,上面还盖着瓦。 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了,桥上原先刷的红漆多已斑驳脱落。 这里原先是出城的交通要道,不过已经废弃了很多年,现在很少有人来了。 刘传忠坐在栏杆上。手边,放着一只紫竹牌手提箱。他缩着头,躬着背,象一只奇怪的大鸟,呆呆地看着水里。不知有多久了,反正他来的时候,太阳还在正空,而现在,太阳已经落在了山头。这次回来以后,他总喜欢到这里来。来看看山,看看水,听听风。这种没有人,很自在,也很安全。 水边岩石上,开着几丛淡紫的水仙,在风中轻轻地摇曳。 水仙下面,有一只蓝背红腹的翠鸟,象刘传忠一样,呆呆地看着水里。 溪流很是清澈见底,曲折蛇行。时常溅起洁白如银的浪花,在阳光下闪烁,煞是好看。浪花下有鱼在嬉戏,很小的那种白帆鱼,游得很快,一有什么动静便飞一样,游出老远。这种鱼很难捕捉,但很好钓。 刘传忠曾经在这里钓过很多次。 那是一次和周小芹出来玩,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地方。桥上的匾额上本来有个名字,叫“文昌桥”,周小芹嫌俗了。便改名叫其红桥。第二次,他们来的时候就带了鱼杆,那次钓了大概有一两斤鱼。反正两人回去吃了两顿才吃完。 对于红桥印象最深的记忆,却不是那次钓鱼,而是另外一次。 也是这样的黄昏,夕阳也是这么红,好象也是这样坐着。当然,那时候手边没有箱子。 他就这样一直等,等到夕阳下山,等到月亮出来,等到月亮西斜。 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等待。 至今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变得那么快,当时,只有三天的功夫,就忘记了彼此多生的感情。 而自己,拚命地想忘记,却又忘不了。 不知为什么,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不仅对她没有一点怨恨的意思,相反,还时时惦念着她。三天前,他化装成一个园丁到了月亮湾渡假村。侦察对手的情况固然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想见见周小芹。他见到了倚在窗口的周小芹,和他梦中的一样,依然那么美丽,温柔。一见到的那一刹那,他平如古井的心里又泛起了波澜,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对她说,然而在她冲出来的时候,他却逃也似地走了。他不敢面对,觉得自己是来报仇的,已经是杀人犯了,更何况,自己有了阿莲,她也有了属于自己幸福而富有的生活,彼此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故人已经离去,往事不要再提。 看看水里自在来去的云儿,水里沧桑灰尘的面容,什么都别想,再想,他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年纪大了,感情反倒脆弱了,尤其是最近一向来,一个人的时候,他常常流泪。 ——有人! 突然,狙击手特有的敏感告诉他,有人来了。 他转过头来,条件反射似地抓起手边的手提箱。 坡上,远远地走下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穿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衣,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下面是一西装裙。衣服非常合身,恰到好出地突出了她优美的身段。她的头发是盘起的,显得干净利落。 仿佛从梦里走下来的。 ——周小芹! 刘传忠没有出声,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下来。 周小芹抬头看了一眼刘传忠,继续低下头去看路。 路不好走,她又穿着高跟鞋,所以走得不是很快。 她走到刘传忠的跟前,站住了,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悲,只有美丽。 她看着刘传忠,一种非常熟悉的眼神。 刘传忠则避开她的眼睛,低下了头。 “你好,”还是她先开的口,却是一种很陌生得近乎遥远的语气。 “嗯,”刘传忠点了点头。 “是他叫我来的,”她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感情。 “这我想得到。” “只有我知道这个地方。” “他没有跟你来?” “没有。” 周小芹顿了顿,又道:“他知道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刘传忠道:“他很聪明。” “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的意见,放过你们一马。” “于是叫你来和我谈判?” “是的,只要你就此罢手,他愿意付出你想要的代价。” “他不了解我,但你应该了解的。” “我也说过,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你,包括钱。但他不信,硬要我来试一试。我只好来了。” “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可以阻止我。” “什么?” “死,”刘传忠轻轻地吐了一个字,“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这是你的答复?没有退让我余地?” “是的。” “如果是我求你呢?”周小芹想了想道,“——你不是他的对手,真的,他几乎是完美的,不可击败的,我和他相处了那么久,都没有发现他的半点缺陷。他想和你谈判,是因为他不想因此事影响他的升迁——最近听说他还要往上面调。你不如要他一笔巨款,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找一个可靠的女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次他绝不会再追杀你。” “你求我也一样。他有多厉害,不是我所考虑的范畴,”刘传忠说着停顿了一下,“——除非他能还我的阿莲。” 都没有话了,一阵尴尬的静默。只听到水在石头上开花的声音。 “既然这样,那我走了,”半晌,周小芹才道。 “你走吧,”刘传忠道。 周小芹转过身就走。 走了几步,她脚步慢了下来,回过头冷冷地问,“你心里只有那个阿莲,没有别人?” 刘传忠沉吟道:“是的。” 周小芹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了。 这次,她再也没有回头。

转过弯后,确信红桥上的刘传忠已经看不到了,周小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靠在那棵柳树上,看了看着黄昏的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把眼泪止住。她掏出手绢,将泪水擦干。然后拿出化妆盒,照了照,确认看不出哭过的痕迹这后,又继续走她的路。 路是弯弯曲曲的小路。 路的前面是一个小村庄,走着走着,路边的房屋和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她看到了自己远远停在那里的小车。她的脸上又堆起了美丽的笑容。车里的张书记是和她一起来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斗,为了两个男人的安全,她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和刘传忠谈判,他则留在车里等候消息。 她打开车门。 车里并没有人。 他去了哪里?她看看四周,都没有张书记的影子。 是不是被人请到家里吃饭去了? 她坐进车里按了按喇叭,也没有人应。 会不会去那里? 想到这里,周小芹心里一紧。忙下了车,跑到后面,打开车盖,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那里面本是一口箱子,是张书记出来的时候提的,很沉。她问他提的是什么,他说是一支狙击步枪,为了以防万一。 他真得去了? 他说过让自己一个人去的,并保证不跟踪的,他还说过,绝不会主动为难刘传忠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欺骗自己? 周小芹走进车里,坐下,静静地发着呆。 她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一定是悄悄跟在自己后面,去了红桥。

红桥。 刘传忠怕自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所以将目光周小芹逐渐远去的背影上移开,去看远处的夕阳。 等他略微镇定以后,再转过眼的时候,周小芹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满眼的荒草和一路的乱石,就如同他此时繁杂的心情。去的终究是要去的,该忘的就忘了,该放的就放了,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就当从来不曾相识过,他勉强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又开始看那些开谢的浪花和寂寞的水仙。 石头上,那只翠鸟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哪里。可能是回家了吧。 顺溪而来的晚风,一阵比一阵凉。 自己也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回哪里? 哪里有自己的家? 他站起来,脚都有些麻了。 这时候,听到了个沉静的声音就在离自己二三十米处。 “转过身来,离那口箱子远一些。” 那个声音化成灰刘传忠都记得,是张书记。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样来的?自己为何一点都没有察觉? 刘传忠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了张书记威严的笑脸和那支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也是一支狙击步枪,德国产的。

车里。 周小芹还在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发呆,还能做些什么。 去救刘传忠?那就意味着她将与张书记为敌,意味着她将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金钱,尊贵,小车,别墅,包括安逸的生活和近乎找不到缺点的男人。何况,凭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救不救得了人?会不会枉搭上一条性命?她不敢保证一旦帮了刘传忠,张书记不会杀自己。 如果不去救,那么刘传忠就必死无疑。如果他真的死了,和死在自己手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自己不去找他谈判,张书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这一生,自己本来就欠他的太多,又如何再能承受他的生命之重? 她还是打不定主意。 她看着谁家的房屋顶上,慢慢升起的炊烟。她恨自己,为什么不生活在一个平常的家庭,在这个时候,要考虑的只是丈夫怎么还没有回来,孩子的家庭作业做完了没有。她害怕面临这样的生死决择。 这时候她才明白,人生最痛苦的竟然是选择。 她真希望,要死的是自己,要选择的是别人。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那边怎么样了?

红桥。 刘传忠的表情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痛苦。 令刘传忠痛苦的不是那支枪,而是周小芹的欺骗,这个地方一定是她告诉张书记的。 “你不是我的对手,永远不是,”张书记笑道,“无论在哪方面。不管是追女人,还是杀男人。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刘传忠道:“相信你不会这么快要我死。” “为什么?” “因为那本老帐本,”刘传忠道,“你必须确定它的下落,你必须追回它。而现在,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 “那要看你是不是合作了,”张书记道,“如果实在有必要,我会先杀了你,因为你是我首要的威胁。至于帐本的事,就是送到了调查组那里,我也有办法摆平,只不过麻烦一点。” “就是你有办法有能力摆平帐本的事,但你的升迁至少要等到会在你摆平帐本之后,”刘传忠知道对手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能解除威胁,就是不升也值得,”张书记道,“想好了没有?合不合作?” “我在想,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刚才尊夫人来和我谈判。我是这样回答她的。” “不要骗我了。你回绝了她。” “刚才没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谁都会回绝的。” “快点考虑清楚,回答我,我的时间是有限的。处理了你这件事后,我还要回去招待客人。”

车里。 周小芹突然下定了决心。 她下了车。 她向红桥方向走去。 她越走越快。 她跑起来了。 迎着风,朝着晚霞,跑得那样年轻。 高跟鞋不好跑,她甩掉鞋,就穿着袜子跑。外衣有些紧身,她就边边跑边脱掉西装,只留下雪白的衬衣。裙子有些绷脚,她就站住,将裙子的开口撕大后又继续跑。不管姿势是否好看,不管行动是否疯狂,不管路人如何看她,不管小孩如何笑她,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要了,除了自己的爱情,除了某个人的生命。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了。 她恨不得马上飞到红桥。

红桥。 张书记用枪指着刘传忠。 “考虑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 “你是选择合作还是不合作?” “在我回答你之前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刘传忠道。 “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就是北极星?”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张书记反问。 “我听贺拉提说,北极星是用的狙击步枪,而且枪法奇好。除了你,我想象不出别人还能胜其任。” “不错,就是我。” “你为什么做杀手,你难道还嫌钱不够多?” “那时我还没有钱,没有地位。你也知道,当初从部队里回来,又是农村兵,没钱没关系是很难找到一个好点的工作的。我也后悔当初的那段经历,如果不是那些事,我决不会受到周雄朱正义威胁和利用,我也绝对是一个清廉正直的好领导,就象在部队里一样,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其实,凭我的能力,根本不用请那七个杀手,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出手吗?” “因为你想坐山观虎斗。你本来就想要他们死?” “不错,包括周雄在内,凡是知道人做过杀手的人都得死。” “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走你的政道,不仅没有人知道入过黑道,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你曾受过多少贿,贪过多少钱了?”刘传忠道,“另外,你还可以独吞朱正义那笔请杀手的巨款。” “不,这还得看你的表态了,”张书记道,“想好了没有,合不合作?” “我能不合作吗?” “不能,”张书记道,“摆在你面前的确实只有一条路。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什么时候合作?” “其实,这一条路也是死路。” “只要你说出帐本在哪里,有没有交给别人,有没有复制,会不会到调查组手里,我可以保证你不死,并送你一笔巨款,让你下辈子享清福去。” “他们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过去。你会让我活很久吗?笑话。现在白纸黑字签的合同都有人不认帐,一个口头保证,只可以骗三岁小孩子。” “现在由不得你了,不信也得信。我数十声,你必须说出来。否则,第十声我就会开枪,”张书记道,“请不要怀疑我的枪法。” 刘传忠没有做声。 “枪神你应该见识过?” 刘传忠点了点头。 “他的枪法怎么样?” 刘传忠道:“很神奇。” “他是我的徒弟。” 刘传忠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无奈。 “一!” “二!”

路上,周小芹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小路不好跑。 尽管她注意了又注意,还是跌倒了。 脚尖踢在一块石头上。人重重地摔出了三四米远。 她痛得尖叫了一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她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跑。 跑着跑着只觉得手很焦痛,她低头看了看,两只手在地上擦出了许多道血痕。 她不知道,刚才碰上的脚趾正在出血。 她不知道,她雪白的衬衣已经满是泥污和汗水。 她不知道,她的头发已经散乱,遮住了她的美丽。 她只知道,红桥就在前面。

红桥。 张书记正在一字一句地数。 声音低沉有力,还带着一点磁性。 “七!” “八!” “九——” “我说,”突然,刘传忠打断了他。 “在哪里?快说!” “我的一个朋友那里,我告诉他,我一死就把那东西复制几份,其中一份交给调查组,”刘传忠道。 “你很聪明,”张书记笑道。 “我的确很聪明,”刘传忠有些不好意思。 “但我比你更聪明,”张书记笑道,“其实,那本帐本并不存在。如果你直接把帐本交到调查组手里,那本帐本,够我和周雄他们死很多次了,那样你可以轻易地报仇,还可以成为反腐英雄。你根本犯不着,冒那么大的风险,把自己变成杀人犯,一个个地狙杀我们。哈,哈,我都差点被你骗了。——你去死吧!” “别,别开枪——”谁都听到了身后周小芹的惊呼。 张书记是什么样的人,岂会听一个女人的话?他知道,刘传忠一死,什么事都没有了。而刘传忠在世上多活哪怕是一秒钟,对自己也多一秒的威胁。虽然他的枪法比刘传忠好很多,虽然刘传忠的枪还在箱子里散装着。但做事还是稳一些好。这是他的原则,不要给敌人留机会,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更何况,他听到了周小芹的惊呼。 其实他早就听到周小芹跑过来了,他一直以为周小芹是来帮他的,没想到反叫他不要开枪。 其实男人和女人一样,也会吃醋的。哪怕这个男人多么成功。

张书记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刘传忠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他知道,张书记的枪法比之枪神,有过之而无不及。走火是几乎不可能的。 张书记的枪声就意味着死亡。 不过他很高兴,因为周小芹的那句话。他一直以为她跑来是帮张书记的。 虽然没有报成仇,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人没有杀,但人生总不会是完美的。 倒在血泊中的却是周小芹。

刘传忠反应很快。 他来不及悲痛,来不及感激,也来不及幸福。 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他向桥栏外,腾身跃起,空中顺手一操,竟是那把M40狙击步枪。原来那个箱子是空的,他的枪其实在周小芹第一次来之前就已经装好,没事的时候擦擦枪,调调枪,是他的习惯。只不过竖在桥柱后面,他们都没看见。 他向桥下跳去。要想进攻,必须先做好防守,不被对手击中。尤其是对张书记这种枪法远快于自己的对手。 跳桥绝对是对手想不到的举动。要重新瞄准,要算速度,要取角度,这都需要耗费时间。 高手对决,时间就是生命! “砰!” 这时候,张书记的枪响了。

张书记没想到周小芹会以身挡枪,没想到刘传忠早在周小芹来之前,就把枪取出来装好了,也没想到刘传忠会在这个时候往桥下跳,更没想到刘传忠在空中竟然可以开枪。若换着别人,哪怕是枪神,可能只有吃惊的份了。但他不是别人,他是“北极星”。他不需要想到那些,只要想到开枪。枪就象他的手指一样,完全和他的思想化成了一体,几乎没用任何时间,出现在他想在的位置。 至于瞄准,算速度,取角度,那都是二流枪手要做的事。 一流的枪手,都需要感觉,也只相信感觉。 一枪扣出去后,他感觉有了。

刘传忠知道自己中了枪。 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他失去了重心。 他不知道是什么部位中了枪,他也不管是什么部位。 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张书记。 随着身体地急剧下落,张书记已被红桥遮住了。 他重重地跌在水里。 水花溅起了很高。 就在这时,一枪还是扣了出去。 ——“砰!” 他亲眼看到,弹头象谁的一滴眼泪,在夕阳下闪着莹光,穿透了红桥的木板。 然后他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周小芹忍痛站起来。捂着还在流血的肩膀。踉踉跄跄地走到桥上。 桥下,刘传忠躺在水里一动不动。 夕阳下,水变成了红色。 和这桥的颜色差不多。

不知过了几天。 一个放牛的孩子经过红桥。发现了张书记的尸体。 张书记的口袋里有一份纸条。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 “判决书 张书记,男,年龄三十五。与朱正义,周雄同流合污,贪污受贿,卖官鬻爵,涉嫌金额达数千万元之巨,皆已存至瑞士银行,是追杀阿莲的主使。另外,他还曾是黑社会杀手组织头目‘北极星’,杀人数目不详。在其任职期间,虚报浮夸,有利于百姓的实事没做什么,祸国殃民形象工程倒做了不少。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在张书记的尸体旁,有一个很大的坟堆,上面立着一块木牌,写着“狙击手阿福与其妻子周小芹之墓”。 人们都认为,本地影响巨大的狙击手连环杀人案,就此得到了最好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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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本地的纪委书记彭南方在一间幽暗的桑拿房被人枪杀。 警方从他的口袋里也找出一张纸条。 “判决书 彭南方,性别男,年纪不详。在任纪委书记其间,贪污受贿,金额多达九百万元。因为他对张书记等人违法犯纪的事实视而不见,致使后者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另外,对本地跑官要官买官风气的形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后来警方在其办公室搜查的时候,竟然发现办公桌上的关于张书记等人的举报信多达一尺多厚,上面布满了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动过了。在搜查其家里的时候,发现竟有二十七本存折。其中有美元和港币。折合起了刚好有九百万人民币。 经调查,那张纸条是桑拿房卖淫女李某给他的。 据李某交待,纸条是一个男人花一百块钱叫她送的。当时光线暗,彭书记看都没有看就放进了口袋里。谁知,办事的时候他就突然倒下了,一头的血。 李某回忆说,那个给她纸条的男人不瘦也不高。

三个月后,邻近的地区的一个法院院长高洪在一个高尔夫球球场被人枪杀。 有目击者声称。当时高院长打了一记小鸟球,正在高兴。有球童送来一张纸条,他还没有读完就死了。 纸条上是这样写的 “判决书 高洪,男,四十五岁。在任法院院长期间行贿受贿,徇私枉法。曾多次暗示下属,篡改口供判词等法律文书,使法院的判决有利于行贿方。涉案金额达四百七十万。最多一次,他接受原告被告又方贿赂共计六次达三十八万元。其所得贿款多用于儿子在美国留学,并在美国购置房产。另外,还打击举报人郭明许,致使郭明许倾家当产,冤死在监狱里。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据记者访问郭明许的爱人,郭明许的确是在监狱里被人打死的。在高洪死前的一个星期,有一男一女走访过她。 女的很漂亮,男的不高,不瘦。

高洪死的第三天,本地最大的包工头罗大安建筑工地被人枪杀。 他的身上也有“判决书”。 “罗大安,男,四十七岁。多次向有关部门行贿,非法竞标,垄断建筑市场。行贿金额达一千三百万。然而此人自己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却欠民工工钱三百万多年不还。并多次指使手下殴打讨帐民工,致使一民工向仨至今还在医院里卧床不起。 以上行为,事实俱在,情节严重,罪不容恕。 根据正义法庭审理,判决该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立即执行。 执行者:狙击手阿福”

据警方透露,这些案件确系是同一个人同一把枪所为。这个人身材不高,不瘦。提着一口箱子,紫竹牌的。箱子里装着一支枪,是M40A1狙击步枪。 另据法院的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道,这些死者都一个共同点。要么后台硬,要么关系足,要么没有证据,明知其有犯罪事实,却法律却对他们无可奈何。 也有的目击者认为,杀手是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军事专家则分析,那个女的可能是这个狙击手的副手,负责侦察的。 其中有一个记者观点最为惊人,他认为真正的狙击手阿福已经在文昌桥被打死了,张书记既然是号称天下第一枪的"北极星",没理由开了枪之后还留有活口的。后来出现的这个,可能是一个冒牌的。而且他还断定,这个冒牌的狙击手阿福死了,可能还会出现一个。也就是说,只要这个社会还有法律管不到的人,"狙击手阿福"就永远不会死。不过他的言论一出,就遭到了众人的批驳。都说就是神仙,也有失误的时候,何况张书记还不能神仙,何况他面对的是阿福。阿福才是真正的枪法最好的人。 众说纷纭,不一而足。谁都没有确实的证据。 警方将悬赏额一提再提,涨到了如今的五十万,但收效甚微。 从这以后,因为都怕看到"判决书"三个字,官场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准互相递条子。包工头打白条的现象也少了许多。倒是提那种箱子,成了街上流行的时尚。人们外出,不管有没有需要,总提个紫竹牌的手提箱。一般不会有人抢的。

下一个会是谁?

04-9-4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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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唐古的小说,心被震撼。唐有一种英雄侠士之气,浸透在作品中。好像读施耐奄的水浒,令人回肠荡气。情节的传奇性曲折性胜似金庸的作品。那种惩恶扬善、臧否现实的特点也很符合大众的胃口。我相信如果出版的话,是会有卖点的。

从文学作品的角度看,由于太过传奇,损伤了故事的真实性,结尾也有些交代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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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真实,但是好看。很佩服唐古。
容淡华伫,材不材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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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那么这部作品也可以看作是一部成人童话,就是外壳经过了现代化的包装。:)

人物形象算不上丰满,人物性格的转变包括情节的推进都有一些不合逻辑之处,但是瑕不掩瑜,故事无疑是非常好看的,最动人的就是作者那种英雄主义的情结。

容淡华伫,材不材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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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之痛快文章,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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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的故事,改了一改,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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