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仅是一种称谓,更蕴含着敬意与传承。可堪先生之名者,不仅在某一领域独树一帜,更有着温润深厚的德性、豁达包容的情怀,任风吹雨打,仍固守信念。在市场强势奔袭的时代,先生们还需耐得住寂寞、挡得住诱惑,为后生晚辈持起读书、做人的一盏灯。央广推出特别策划《先生》第二季,向以德性滋养风气的大师致敬、为他们的成就与修为留痕。
第一篇
叶嘉莹:诗,让我们的心灵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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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叶嘉莹来自央广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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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讲古典诗词的时候,你会完全被她震惊,她像是一个海洋一样,你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就是一滴水。”
“她说‘即使我要倒下,我也要倒在讲台上’,那句对我有特别大的震撼力。”
叶嘉莹,1924年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国文系。现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执教于台湾大学,并赴美国哈佛大学、密歇根州立大学讲学。1969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受聘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首位中国古典文学院士。作为在海外传授中国古典文学时间最长、弟子最多、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华裔女学者,2016年,获得“影响世界华人终身成就奖”。
“我现在活了快一个世纪了,我这一辈子要做的就是把中国的吟诵传下去。”
2017年5月20日,南开大学迦陵学舍。每逢周六,平日里静谧的小院准时热闹起来。旁听者早早来到,将还算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93岁的叶嘉莹先生由人搀扶着,慢慢走向客厅中央,气质怡然。
“其实诗歌是有生命的,那个生命到现在也是活的,所以诗歌里边不仅有一种感发的生命,而且是生生不已的,是一可以生二,二可以生三的。”
叶嘉莹先生家中小课
这座以她的号“迦陵”命名的中式书院,于叶先生而言,不仅是她漂泊半生、终于归根的“家”,更是她赋予诗词以生命、给世人以感动的场所。
叶嘉莹说,她想打开一扇通向诗词国度的门,如同老师顾随那样。犹记得1942年国文系二年级时第一次聆听顾先生的课,“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开启”。
“他上课很有意思了,他从来没有课本。他是从做诗讲到做人的,是一种哲理,是诗歌里面真正的感发。真正认识到诗词里面的一种有灵性的、真正的生命,是顾先生教给我的。”
生于战乱,长于动荡,叶嘉莹历经了去国离乡的悲哀与痛楚。时代的洪流里,忧患接连而至。17岁失去母亲,她写了8首《哭母诗》,52岁女儿去世,她写了10首《哭女诗》。“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一生经历的大悲大苦太多,近百年的岁月,很多事情叶先生都已经记不真切,但诗词成了她最重要的陪伴,一生的起伏尽在这抑扬顿挫的平平仄仄里。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那个时候我到台湾大学去教书,大概50年代初吧,我就常常做梦回到故乡,当时叫北平。讲课的时候讲到这一句,我就非常感动,几乎要落泪的感觉。
漂泊流离数十载。1978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叶嘉莹独自穿过温哥华市郊的树林给祖国寄信,希望回国教书,这是她与命运最后、也是最坚决的抗争。
1948年,叶嘉莹的婚纱照
“我结婚不是我的选择,我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去美国也不是选择,留在那么美好的加拿大温哥华,这不是我选的,这是命运。只有回国来教书是我唯一的、我一生一世的自己的选择。”
1979年,叶嘉莹第一次站在了南开的讲台上。没有教材、直抒胸臆,让学生们耳目一新,常常听到不肯下课。“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一时传为佳话。
在窗户上挂了俩小时,就这么挂在外边就听就这样,两节课下来手都酸了,一会儿倒这个,一会儿倒这个。
从1945年大学毕业至今,叶嘉莹在讲台上站了整整72年。她说,古典诗词是宝贵的传统文化瑰宝,我不尽到传承的责任,上对不起古人,后对不起来者。去年,92岁高龄的她精心编辑了《给孩子的古诗词》一书;今年,她常常深夜为这本书一字一句录制吟诵和讲解,独坐书房,与古人共一轮明月。
"有时候常常还引我的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就是以吾生的觉悟做有生的事业,以悲观的心情过乐观的生活,个人不管以空间、时间来说是狭小而且短暂的,但是文化是永恒的
记者手记
我是记者杨宁。一个小男孩曾问叶嘉莹:什么是诗?叶先生反问:你的心会走路么?小男孩疑惑地摇了摇头。叶先生笑了笑,问男孩的故乡在哪里、是否想念那里的亲人?男孩回答得干脆:远在河南开封,常想爷爷奶奶。先生点头说:对了,想念就是心在走路,而用美好的语言将这种想念表达出来,就是诗,所以“诗”就是心在走路。
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如今生活只剩下一人独居、“剩菜剩饭一热就吃了”的简单,但诗词对叶嘉莹来说,并非苦中寻得的慰藉,而是她的理想,她的生命,她的全部。“读古典诗词究竟有什么用”,这是叶嘉莹经常被问及的另一个问题。先生一言以蔽之:诗,让我们的心灵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