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音节诗赏析〔七〕长短句音节诗体

孙逐明

　吴兴华音节诗赏析〔七〕长短句音节诗体

　　第二部分　长短句音节诗体

　　吴兴华对长短句格律诗的探索，没有仿效我国的宋词体长短句，而是多方尝试采用西方的长短句诗歌形式进行探索，这是有原因的。　　
　　西方长短句格律诗体的节奏处理是与韵式同步的，而西方韵式是受对称五范式约束的，故西方长短句格律诗体也同样受近距离对称的对称五范式约束，长短句的搭配主要是交叉对称式、随转对称式和包孕对称式。唯有近距离对称的节奏美才能令听众产生“如期而至”的“心理愉悦”；而我国宋词长短句的音乐美主要体现为两两为节平仄回换的旋律美，很大一部分词牌里，缺乏近距离对称的产生的节奏美，请参看《东西方格律诗体对称模式之比较》一文。
　　吴兴华给宋琪的一封信中说道：“所论blank verse〔按：无韵诗〕可说是先获我心，这也可以看出你不但眼光，就连耳朵也是非常尖的，而论诗的人没有前者或还能勉强，没有后者简直就要吹了。”可见吴兴华对于诗歌格律的探索，是把“耳朵非常尖”之人才能领略到的“听觉”的音乐美放在第一位。他更欣赏西方长短句格律形式就不足为怪了。
　　吴兴华的长短句节奏模式，以交叉对称式为主，随转对称式和包孕对称式都有所尝试。此外，他还借鉴宋词体采用增减字改造齐言诗为长短句的作法，作了可喜的探索。现分类介绍如下。

　　一、交叉对称式长短句
　　长短诗行以交叉对称式的模式不断反复。

　　１、“9言×10言”式的开放节奏

　　《偶然作》△

　　卞和在中途‖抱玉而泣　　　　(54)　a
　　白日间‖楚国竟失去连璧　　　(37)　b
　　不悲海内无‖识玉之人　　　　(54)　a
　　悲他人‖也当我从中渔利　　　(37)　b

　　2、“11言×7言”式的收缩型节奏

　　《歌谣》〔多段四行体〕△

　　深夜我‖攀上‖那古老的钟楼，　　　(326)　a
　　　往下看风浪的海；　　　　　　　　(7)　　b
　　我想啊‖，爱人‖，你在天涯飘流　　(326)　a
　　　心灵有没有更改！　　　　　　　　(7)　　b

　　我想啊‖，爱情的‖不定就好像　　　(335)　c
　　　水的因风而狂颠。　　　　　　　　(7)　　b
　　你的船‖多少次‖转换了方向，　　　(335)　c
　　　驶人不同的港湾！　　　　　　　　(7)　　b

　　啊何其繁多的‖欺骗的言辞　　　　　(75)　d
　　　保证心灵的贞固！　　　　　　　　(7)　　b
　　当你毫不知道‖下一秒钟时　　　　　(75)　d
　　　又要走怎样的路！　　　　　　　　(7)　　b

　　啊如果我能像‖高天的秋月　　　　　(75)　d
　　　脸面半隐在云间，　　　　　　　　(7)　　b
　　我将要给予他‖勇气和喜悦，　　　　(75)　d
　　　克服前路的苦艰；　　　　　　　　(7)　　b

　　告诉她‖爱的心‖能不论远近，　　　(335)　c
　　　展开特殊的影响，　　　　　　　　(7)　　b
　　面失败‖，人总是‖归罪于命运，　　(335)　c
　　　成功，自己的力量。　　　　　　　(7)　　b

　　啊狂风‖，啊张开‖大大的波涛！　　(335)　c
　　　你们不会懂得爱，　　　　　　　　(7)　　b
　　不知道‖你们的‖呼号声越高，　　　(335)　c
　　　我的心下沉越快！　　　　　　　　(7)　　b

　　3、“15言×14言”式的收缩型节奏

　　《哀歌》△

　　我应该用些什么‖来回报世界的宽容？　　　　　(78)　a
　　　——如同经文里所说‖：无赖的流浪之子　　　(77)　b
　　期待着雷霆、闪电‖和连山烧起的烽火　　　　　(78)　a
　　　烧焦差耻的容颜‖，沾染着绝望的泪；　　　　(77)　b
　　寻到如旧的笑容‖，如旧日张开的手臂——　　　(78)　a
　　　我，在德行里睡眠‖，罪恶里游荡的人　　　　(77)　b
　　曾抬头看见青天‖，在天幕后面有目光　　　　　(78)　a
　　　不见辉煌的马‖，载着如流星的灵魂，　　　　(69)〔破缺〕
　　来去在大气当中‖；我看见永远的幸福　　　　　(78)　a
　　　照耀着如一圈光‖，无边而纯洁，在周围　　　(78)　a
　　黑暗如夜间潮水‖，从四面怒吼着奔上来　　　　(78)　a
　　　一触着她的边缘‖，便悄悄退了下去……　　　(77)　b
　　今天啊，我用眼泪‖来证实昔日的梦境，　　　　(78)　a
　　　投身在你的脚下‖我立起一个善人。　　　　　(77)　b
　　因为我看见前面‖履开了荆棘的危途，　　　　　(78)　a
　　　终于将自己交给“美”‖，而从她那里得救。　(87)(破缺)

　　《哀歌》　〔交叉式长短句〕△

　　心啊你这样跳动‖，是不是为了片刻间　　　　　　(78)a
　　　厌倦今日的寒冷‖，今日，昨日或明日，　　　　(77)b
　　一切日子像必然‖显得的，当它们偶然　　　　　　(78)a
　　　落在梦的阴影下‖，长久温暖的好梦。　　　　　(77)b
　　满城的楼李无言‖，绿荫初缕染出新夏，　　　　　(78)a
　　　没有翼翅想超越‖许多无影的年月。　　　　　　(77)b
　　像他，鲜衣的马奴‖拥护下，垂着绿玉鞭　　　　　(78)a
　　　重过旧日的酒炉‖不肯下鞍而踟蹰　　　　　　　(77)b
　　在道旁，满眼泪珠‖却不为旁人所了解　　　　　　(78)a
　　　日影带走了琴声‖，车辙至尽处而灭　　　　　　(77)b
　　而他俩离开世界‖像离开一个跳舞会　　　　　　　(78)a
　　　重新起始规则的‖生活，完结与起始。　　　　　(77)b
　　已经熄灭的星宿‖与已经流逝的日子　　　　　　　(78)a
　　　还在几步的门内‖，在冷然的倾酒声　　　　　　(77)b
　　在醉人的鼾息声‖,待女系索的衣裙里；　　　　　　(78)a
　　　心灵痛苦面流血‖，四肢却痴然如木。　　　　　(77)b
　　最后的努力、举起‖马鞭来指向那一方——　　　　(78)a
　　　却发现长流映岭‖奔走在他的面前　　　　　　　(77)b


　　《哀歌》　〔交叉式长短句〕△

　　啊给我勇气使我‖能独自挺身立起来，　　　　　　(78)a
　　　只为了一个理想‖，风中垂泪的蜡烛——　　　　(77)b
　　给我不能撼动的‖理想，对于那高高的　　　　　　(78)a
　　　城市，在每颗星宿‖隐微的光线尽处，　　　　　(77)b
　　幼小时眼睛紧闭‖就清楚觉得的事物，　　　　　　(78)a
　　　现在为什么定要‖不战斗被人夺去？　　　　　　(77)b
　　崇高而贞洁的诗神‖，你曾在黄金半岛　　　　　　(78)a
　　　香烟缭绕中被人‖敬礼过，你曾以你　　　　　　(77)b
　　可怖的，不动感情‖，纯粹的音乐从地界　　　　　(78)a
　　　聚集的阴影当中‖赢回灰白的美人；　　　　　　(77)b
　　你曾在人血液中‖搏动，曾在人垂死的　　　　　　(78)a
　　　嘴唇上颤抖，曾在‖一个壮丽的国家　　　　　　(77)b
　　烧毁的废墟上面‖树起不降服的旗帜；　　　　　　(78)a
　　　你曾为一个诗人‖凝在一朵菊花里，　　　　　　(77)b
　　另一个立在幽州‖台上遥遥的笼罩了　　　　　　　(78)a
　　　不可触的古与外‖——给我以新的力量，　　　　(77)b
　　那曾使我咬着唇‖不改颜色的凝视着　　　　　　　(78)a
　　　一切欺凌不平的‖至高无上的力量！　　　　　　(77)b
　　使我的生活变为‖即使赶不上一首诗　　　　　　　(78)a
　　　至少不被世界的‖利欲和灰土沾染。　　　　　　(77)b
　　面向着一个永无‖止休，而且〔更可怕的〕　　　　(78)a
　　　不流血液的战争‖，没有后援或伴侣，　　　　　(77)b
　　然而残余的骄傲‖支持我，使我感觉到　　　　　　(78)a
　　　不远离往古那些‖以身体作向青空　　　　　　　(77)b
　　去的道路的人们‖，在木椿火焰中看见　　　　　　(78)a
　　　一顶辉煌的金冠‖降落在他们头上……　　　　　(77)b
　　啊这延续的疲倦‖，一切只为了旁人会　　　　　　(78)a
　　　嗤之以鼻的幻景‖，摇摇欲灭的火苗　　　　　　(77)b，
　　消损了我的精力‖；我，在别离中从未不　　　　　(78)a
　　　流泪，战争中从不‖低头的人，如今也　　　　　(77)b
　　掩面哭拉，像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婴孩，　　　　　(78)a
　　　当我准备立起来‖，面对世界的风雨。　　　　　(77)b


　　《津璞对话》〔交叉式长短句〕△

　　玉

　　连山有着不变的‖形体。日夜向西流的　　　(78)a
　　　群川永远急奔着‖，却永远候在原处。　　(77)b
　　而我沉睡在石中‖，作着石头的梦、千年　　(78)a
　　　不见日光的睡眠‖于今已不复存在。　　　(77)b
　　已经逝去的愈远‖愈好像与心魂相亲，　　　(78)a
　　　行将前来的愈近‖愈是生疏而可怖：　　　(77)b
　　游近龙门的鲤鱼‖在一跃当中洒尽了　　　　(78)a
　　　一生的眼泪因为‖每个联系都有着　　　　(77)b
　　悲哀和痛苦当它‖最后破裂时才出现——　　(78)a
　　　我现在既已认识‖自己内在的价值　　　　(77)b
　　错刀深人我骨中‖击不出灵魂的真火　　　　(78)a
　　　无数大匠的眼睛‖闪着轻蔑的光亮　　　　(77)b
　　如果十袭的罗绮‖只包裹燕地的顽石　　　　(78)a
　　　这对本身的珍视‖是智慧还是愚昧　　　　(77)b
　　还不如还归淳默‖收敛起迸露的光芒　　　　(78)a
　　　私下梦想着一日‖被谏来重补天缺　　　　(77)b

　　卞和：

　　四季旋转着我们‖水远生存在狂风中　　　　(78)a
　　　每秒钟看见我们‖多丢失一片自己　　　　(77)b
　　万物能与时俱进‖人却黯然的凋枯在　　　　(78)a
　　　思素与努力当中‖，不能求助或哀祈　　　(77)b
　　与你结交了多年‖　爱你更胜过爱自身　　　(78)a
　　　徒然想在将你的‖价值拾高中我也　　　　(77)b
　　随之腾上　摇头出‖世界如波涛的尘土　　　(78)a
　　　如一座峻塔耸出‖充满病态的柔云　　　　(77)b
　　唉唉当我的眼睛‖头一次注视着你时　　　　(78)a
　　　我感到比将一个‖十五岁双鬟之女　　　　(77)b
　　拥到怀中更大的‖快乐我对我自己说　　　　(78)a
　　　这是到不朽去的‖最近最确定的路。　　　(77)b
　　白日在中空不抵‖我内心跳跃的奇火，　　　(78)a
　　　夜晚一天的星斗‖伴着我追求睡眠。　　　(77)b
　　往下看其他人类‖工作到手胼足胝时　　　　(78)a
　　　仍归入累累坟墓‖，我又怜悯又好笑。　　(77)b
　　然后像疾驰的箭‖远离开预定的目标，　　　(78)a
　　　我将诚实和经历‖消费在嗤笑当中：　　　(77)b
　　茫茫的楚国，城市‖和山川若襟带相萦　　　(78)a
　　　郢中珠履的富贾‖，深官细腰的美妇，　　(77)b
　　君王及他以下的‖视他一笑为荣的人，　　　(78)a
　　　个个自幂起神给‖他们光明的眼睛。　　　(77)b
　　为一个理想像我‖肯膏于斧钺有几人，　　　(78)a
　　　然而我看见长河‖像为我片时停止；　　　(77)b
　　太阳我挥他退去‖，世纪我命令他倒流，　　(78)a
　　　因为在他们面前‖站立着历史将要　　　　(77)b
　　永远惊奇的人物‖。当初为片时的骄傲，　　(78)a
　　　经过苦刑的洗涤‖我信仰越加增深，　　　(77)b
　　残废而达到目的‖；你呢也用不着悲伤，　　(78)a
　　　珠玉，昔人曾说过‖，无胫会踪踪走赵。　(77)b

　　玉：

　　自己本来不能够‖准确的来衡量自己　　　　　(78)a
　　　第二人才支持起‖一个崇高的估价　　　　　(77)b
　　种麻希望它满邱‖种葵又希望它满园　　　　　(78)a
　　　永远转内向自我‖就等于毫不存在　　　　　(77)b
　　当我们说道我哭‖，我笑，永远有另一个　　　(78)a
　　　在我们脑中生命‖只是关系的集合　　　　　(77)b
　　现在由无生降人‖有生这急骤的转变　　　　　(78)a
　　　片时使得我麻木‖　一个伟大的意志　　　　(77)b
　　抓住我感情如潮‖　冲击着坚硬的躯壳　　　　(78)a
　　　而这痛苦的挣扎‖在外竟毫无表现　　　　　(77)b
　　寒冷的，我静卧‖在其他先天的同类中　　　　(78)a
　　　无人梦想到我已‖逾淮水而化为枳　　　　　(77)b
　　然而你使我满足‖别人的牺牲使我更　　　　　(78)a
　　　深信自己的真纯‖　赶散最后的疑惑　　　　(77)b
　　幻景呈在我眼前‖　仿佛当鹧鸪栖宿在　　　　(78)a
　　　楚王殿里我们的‖名字只在历史书　　　　　(77)b
　　第一册中被灰尘‖掩起时，我们的故事　　　　(78)a
　　　仍将被视为一切‖艺术家真的安慰　　　　　(77)b
　　他人不承认适足‖保全创造品的价值　　　　　(78)a
　　　离开石璞后我又‖将能够照耀多久　　　　　(77)b
　　〔落日不长的微笑‖〕 我将被弃在黑暗中　　　(78)a
　　　被他人忘却只为‖短时同声的欢呼　　　　　(77)b
　　让这前例被后人‖记住而转述为教训　　　　　(78)a
　　　我们一生也就因‖获得意义而完全　　　　　(77)b



　　《Elegy》〔交叉式长短句〕△

　　当我的身体理在‖地底下化成灰土时　　　　(78)　a
　　　你将会重新忆起‖我的流泪的双目　　　　(77)　b
　　你，掌握着我一生‖命运转换的人，而今　　(78)　a
　　　只在我脸上临照‖与众无殊的光彩　　　↑(77)　b
　　休将俯首在夕暮‖撤退后灰色的窗下　　　　(78)　a
　　　你将叹息在一辆‖紧闭的黑马车中　　　　(77)　b
　　因为不幸的旗帜‖永远在人头上飞扬　　　　(78)　a
　　　不管你是动或静‖，欢笑或吞声哭泣　　↑(77)　b
　　当我的嘴‖被沙粒塞满了‖，美丽的人啊　　(455) c
　　　歌声能透出地面‖希望恐怕是很小　　　　(77)　b
　　那时你会‖感觉到世界上‖占有的空虚　　　(455) c
　　　还不如手指一响‖。惟有观念在生命　　↑(77)　b
　　之外存在。你的眼‖还能够激刺起祟仰　　　(78)　a
　　　尽管暗影在上面‖已经拉紧了帘幕　　　　(77)　b
　　因为你是我诗里‖可爱的阳光，点染我　　　(78)　a
　　　少年轻悦的诗句‖。那时你也许更会　　↑(77)　b
　　向过去倾听‖，呼唤我长久遗忘的名字　　　(59)　d
　　　穿过寒冷的空气‖和拥抱森林山岭　　　　(77)　b
　　灰色的雨滴‖，穿过充满了回声的集夜　　　(59)　d

　　呼唤我，像是牧羊人‖一颗失踪失院的星宿　　(357)

　　3、“12言×7言”式的收缩型节奏

　　《杏花诗》△
　　three variatins

　　痴看着春风然而‖她总不回头　　　(75)　a
　　　一枝舒卧在墙外　　　　　　　　(7)　　b
　　几乎使他草檄时‖手脚都颤抖　　　(75)　a
　　　脸热想：这个女人……　　　　　(7)　　b
　　炀帝在一边微笑‖这些小儿女　　　(75)　a
　　　头颅不会有人砍。　　　　　　　(7)　　b

　　重来寺门前车马声‖归于阒寂　　　　(84)(破缺)
　　　当年得意的年少　　　　　　　　　(7)　　b
　　马蹄挟带着春风‖　看遍长安花　　　(75)　a
　　　竟爱郊外的幽僻　　　　　　　　　(7)　　b
　　题名处尘如泪涴‖，十九人如星　　　(75)　a
　　　灭的散的在天涯　　　　　　　　　(7)　　b

　　然后一夜的春雨‖，叫卖声突然　　　(75)　a
　　　来在诗人的枕畔　　　　　　　　　(7　　b
　　担头枝枝的殷红‖含泪横陈着　　　　(75)　a
　　　惊破壮阔的梦境　　　　　　　　　(7)　　b
　　短衣射虎南山‖飞扬的雪里　　　　　(75)　a
　　　九州初混而为一。　　　　　　　　(7)　　b


　　　4、“11言×3言”式的收缩型节奏

　　　《歌谣》〔交叉式长短句〕△

　　如两人相遇‖在交叉的路口　　　　　　　〔56〕
　　　心跳于‖对方的足音，　　　　　　　　〔35〕
　　“她来了，近了‖，”战栗的:“更近了，　〔56〕
　　　她将是‖怎样的一个人？”　　　　　　〔36〕
　　月亮蒙上她‖孤独的白面纱，　　　　　　〔56〕
　　　星星在‖冷气中变异，　　　　　　　　〔35〕
　　屏息的倾听‖那足音给予我　　　　　　　〔56〕
　　　无限的‖希望与勇气。　　　　　　　　〔35〕

　　你来了，近了‖，不言语点点头　　　　　〔56〕
　　　似抱着‖莫大的隐忧　　　　　　　　　〔35〕
　　啊时光涌至‖这幸福的片刻　　　　　　　〔56〕
　　　为什么‖不为我停留〔35〕
　　风鞭着远江里‖飞白的浪花　　　　　　　〔56〕
　　　渔船已‖三两的归去　　　　　　　　　〔35〕
　　你走过，远了‖，留下我独一人　　　　　〔56〕
　　　悲泣你‖留下的足迹。　　　　　　　　〔35〕

　　明过去水远‖是模糊而不定　　　　　　　〔56〕
　　　将来却‖不难以推知　　　　　　　　　〔35〕
　　千万条路径‖吞没在暗夜里　　　　　　　〔56〕
　　　向同一‖归依处奔驰　　　　　　　　　〔35〕
　　你穿过芳香‖的丛林，举起头　　　　　　〔56〕
　　　听见‖相追逐的歌鸟；　　　　　　　　〔26〕
　　我却停足于‖松柏的呻吟声　　　　　　　〔56〕
　　　宣示着‖群山的衰老　　　　　　　　　〔26〕

　　然而当一切的‖声音静止了　　　　　　　〔56〕
　　　一切的‖劳动休息时　　　　　　　　　〔35〕
　　我们将相遇在‖冰流汇集处　　　　　　　〔56〕
　　　不再为‖厄运所分离　　　　　　　　　〔35〕
　　我将要忘记‖我奇迹的飘零　　　　　　　〔56〕
　　　你，你‖经风雨的容色；　　　　　　　〔26〕
　　同一的火光‖将供我俩取暖　　　　　　　〔56〕
　　　彼此‖不相闻的安卧。　　　　　　　　〔26〕
　　　　　　　　　　Prophetic！


　　4、复合交叉对称式

　　《Elegiac Couplets》〔交叉式长短句〕△　　
　　原注：Hexameters & Pentameters Altternately 〔六韵步与五韵步交替〕

　　回来了，携带着秋日‖佳丽的云彩，丁令威　　　〔88〕
　　　敛起它巨大的翅‖，向华表上轻轻落　　　　　〔77〕

　　变更？他早就料到了‖，不只是好风哭泣着　　　〔88〕
　　　　雄都顷刻为尘‖，吞没绿桑林，海　　　　　〔66〕

　　不止是身外的一切‖就连他旧日易感的　　　　　〔88〕
　　　　心灵也倏忽而冷‖，不复为人事所动。　　　〔77〕

　　朋友和昔日的欢谑‖，雾里模糊的微月光，　　　〔88〕
　　　　衰老？对学仙的他‖，服食过不死的药。　　〔77〕

　　衰老是不知的词句‖，然而他初次感觉到　　　　〔88〕
　　　　怀疑，值或不值‖这样活，灵魂的火　　　　〔67〕〔此句对称破缺〕

　　被压灭，苦修的精读‖，用一切换来“虚无”，又〔88〕
　　　　没有仇恨和爱‖，寰宇的光明，爱。　　　　〔66〕

　　最可哀，神的梦想着‖，碧海青天的外面的　　　〔88〕
　　　　世界，渔人却想‖追随桃花的水。　　　　　〔66〕

　　立起来，上升，高唳者‖。凄凉的思想袭击他　　〔88〕，
　　　　神仙千古的寂寞‖，人世俄顷的梦；　　　　〔66〕

　　云箭闪耀在他眼中‖，歌声滚动在他心里　　　　〔88〕
　　　　我们全知道的歌‖，混杂着羡妒的泪……　　〔77〕


　　二、长短句随转对称式

　　《采石矶》△

　　此为四行体，对称的两个长诗行〔十五言〕与对称的两个短诗行〔7言〕交替出现，一如随韵的形式〔aabb〕。〔按：此诗大顿对称有个别破缺”：

　　高高在上面‖是月亮，以长裙荫覆　　〔58〕
　　暗黑的崖石‖，风在枯树间奔走着，　〔58〕
　　　　大江在底下汹涌　　　　　　　　〔7〕
　　　　呼号，不认识昼夜：——　　　　〔7〕

　　而在小舟中‖端坐着似一切无绪，　　〔58〕
　　仿佛全世界‖都在他家中畜养着，　　〔58〕
　　　　他熟悉它们就像　　　　　　　　〔7〕
　　　　自己手中的纹理。　　　　　　　〔7〕

　　他曾在梦中‖远听见天鸡第一声，　　〔58〕
　　海日初生把‖极东的空际染成血；　　〔58〕
　　　　蜀道傲睨着飞鸟，　　　　　　　〔7〕
　　　　嵯峨在青苍天半；　　　　　　　〔7〕

　　九天奔落下昆仑的黄流及其他　　　　〔13〕〔破缺〕
　　壮阔的使人血液欲沸腾的景物，　　　〔13〕
　　　　经他一手开辟出　　　　　　　　〔7〕
　　　　后来人难乎为继　　　　　　　　〔7〕

　　现在呢‖，一种空虚的‖感觉在四周　〔355〕
　　浮荡着‖，时时想寻找‖侵入的微隙，〔355〕
　　　　夜郎辽远的飘流　　　　　　　　　〔7〕
　　　　余下希奇的疲倦......　　　　　　　〔7〕

　　他觉得失掉了什么，忘记了什么，　　　〔13〕〔破缺〕
　　曾在眼前，手掌中而他却未抓住　　　　〔13〕
　　　　那足以奠定他的　　　　　　　　　〔7〕
　　　　不朽最后一枚钉。　　　　　　　　〔7〕

　　波间依依的银色‖几乎如不存在，　　　〔76〕
　　阅尽朝代的兴亡‖仍不改变颜容；　　　〔76〕
　　　　盈虚在暗中乘除，　　　　　　　　〔7〕
　　　　不关人世的消息。　　　　　　　　〔7〕

　　那完整开始且终结‖在自然当中，　　　〔76〕
　　那平静而不槎岈在‖目中的美丽，　　　〔76〕
　　　　与其他列在一起　　　　　　　　　〔7〕
　　　　几乎毫无以自辨。　　　　　　　　〔7〕

　　如清水吐生出芙蕖‖，如白云舒卷　　　〔85〕
　　瞬时间他看出这是‖自己的领域，　　　〔85〕
　　　　压抑下惊世之心　　　　　　　　　〔7〕
　　　　间到原始的纯朴。　　　　　　　　〔7〕

　　一船的雾月擎载着‖锦袍的诗人，　　　〔85〕
　　炯炯如饿虎的双眸‖寂然的清澄；　　　〔85〕
　　　　飞扬跋扈的豪气，　　　　　　　　〔7〕
　　　　在最后一顷屈膝：　　　　　　　　〔7〕

　　挣扎者、飞扑着、天才‖初归于节度，　〔85〕
　　最高的表现竟会在‖平庸折衷里，　　　〔85〕
　　　　他，超过有似不及，　　　　　　　〔7〕
　　　　大不必回头噬笑：　　　　　　　　〔7〕

　　唉，唉这一抔荒土‖及千首珠玉的　　　〔76〕
　　新词如寒花茁长‖在万人齿牙中，　　　〔76〕
　　　　磨下过峻的锋芒，　　　　　　　　〔7〕
　　　　使两端销然相遇。　　　　　　　　〔7〕

　　崇高的，伟大的，风不吹海水自立，　　〔13〕〔破缺〕
　　金钰与铙钹齐奏着，只要越出了　　　　〔13〕
　　　　自然正常的范围　　　　　　　　　〔7〕
　　　　都不是诗人本色。　　　　　　　　〔7〕

　　三、长短句包孕对称式

　　《进展》△

　　在我少年的时候‖我拓开胸膛　　　　　　(75)
　　接受四方的风雨‖无所不在的阳光，　　　(77)
　　神经只要一颠动‖，不管是多么微弱，　　(77)
　　总有一只鸟吐出‖自然的音乐。　　　　　(75)

　　大河日夜的流声‖冲动着血脉　　　　　　(75)
　　心灵在每个娇美‖雄伟的景前溶解　　　　(77)
　　明眸一顾与爱情‖不定的破裂风波　　　　(77)
　　都在我唇上找到‖适当的讴歌　　　　　　(75)

　　唉唉这进展向‖永不灭的完全　　　　　　(66)〔破缺〕
　　昔人的文章遥遥‖若日月烛于中天　　　　(77)
　　我何时才能达到‖？抑或我已经达到　　　(77)
　　一种无法避免的‖变更的音调　　　　　　(75)

　　现在我能冷静的‖立在泰山巅　　　　　　(75)
　　像看一幅面　俯视‖齐州的九点青姻　　　(77)
　　世代滚过我身侧‖，人哀呼跌倒死去　　　(77)
　　灵魂默默的生长‖　似有所依据　　　　　(75)

　　而从这石头以及‖石头的梦中，　　　　　　(75)
　　我日夜运斤‖敲打挥汗‖仰视着苍穹；　　　(445)
　　希望能引出‖一点火星‖，使世界光耀，　　(445)
　　质料有了，劳工是‖最后的需要。　　　　　(75)


　　四、破尾整齐式

　　词牌里的摊破浣溪沙，就是把七言绝句体的第四句摊破后留下半句而成，一如民间的“三句半”，最后半句往往是诗眼。
　　吴兴华的几首四行体有类似的节奏格局。如长诗《记忆》为77逗十二言四行体摊破而成，摊破之后的最后半句是诗眼。《Sapphics——写给芝晖》也是此体。

　　《记忆》△

　　生命迅速的流去‖，把欢乐抛向背后，　(77)
　　我们战栗的手指‖又不敢多翻一篇；　　(77)
　　在将来黑的雾里‖，谁知道能不能够　　(77)
　　　　再有这样一天？　　　　　　　　　(6)

　　不要对我说这些‖柳树仍会在桥畔，　　(77)
　　以她们浸透的发‖滴水在石隙当中；　　(77)
　　不要对我说年年‖都有新叶子飘散　　　(77)
　　　　跟着冷的飘风——　　　　　　　　(6)

　　不要对我说时光‖抬起他冷酷的手　　　　(77)
　　饶恕了许多建筑‖，隆起的山岭，河流；　(77)
　　这些客观的景物‖很少时候能长久　　　　(77)
　　　　在人心里存留；　　　　　　　　　　(6)

　　如果它们的存在‖都为了一个缘故，　　　　(77)
　　一个温暖的记忆‖，一个故事的中心——　　(77)
　　莲花的手移去后‖，旧时抚摸的树木　　　　(77)
　　　　就会淹没无痕；　　　　　　　　　　　(6)

　　因为，啊，心灵才是‖最广最深的国土，　　(77)
　　在那里我们估定‖一切绝对的价值，　　　　(77)
　　眼泪洗过后，撒下‖欢快的种子萌吐　　　　(77)
　　　　产生忧郁的诗。　　　　　　　　　　　(6)

　　这样我寂然仰望‖戴着新月的高楼，　　　　(77)
　　一圈相识的薄光‖掩护朱色的前额；　　　　(77)
　　向晚的凉风爬过‖野桃无花的枝头　　　　　(77)
　　　　将死叶子摇落。　　　　　　　　　　　(6)

　　而我却无力哭泣‖，环绕着这些老友　　　(77)
　　它们诚恳的微笑‖愈使我痛苦加深；　　　(77)
　　同样凄凉的小径‖，多影的广场中有　　　(77)
　　　　一个记忆的坟。　　　　　　　　　　(6)

　　为什么我的脚步‖引我重回到这里，　　　(77)
　　再以似乎不变的‖景致娱乐我眼睛，　　　(77)
　　当他知道我已经‖失去一切的欣喜，　　　(77)
　　　　如果我失去爱情？　　　　　　　　　(7)

　　在我看起来世界‖好像创造的初日——　　(77)
　　统治着万物惟有‖黑暗，浓厚而无边，　　(77)
　　但这难忍的荒芜‖只使我充分认识　　　　(77)
　　　　神可怖的威权；　　　　　　　　　　(6)

　　他从人心里取出‖一点跳动的火苗，　　　(77)
　　立刻寰宇的光明‖就随之黯然失掉；　　　(77)
　　日月交换着驰过‖，天空仍这样崇高，　　(77)
　　　　希望仍这样无效。　　　　　　　　　(7)

　　就像昏夜间大船‖埋在波涛呼喊里，　　　(77)
　　幸福暂短的时刻‖埋在无限苦恼中；　　　(77)
　　现在我往回看时‖，必须将厚幕揭起，　　(77)
　　　　由遗忘所织成。　　　　　　　　　　(6)

　　啊，不是我的手指‖！啊，不是我的心意！　(77)
　　然而我立在桥边‖，测望清冷的水时，　　　(77)
　　突然有一阵颤抖‖跟随着一阵叹息　　　　　(77)
　　　　穿过我的四肢，　　　　　　　　　　　(6)

　　突然我看见四周‖在一瞬间的更变，　　　　(77)
　　群树更失去枯叶‖，换来沉重的花苞；　　　(77)
　　东风绛色的衣袖‖把一切植物拂遍，　　　　(77)
　　　　除了野生的蓬蒿。　　　　　　　　　　(7)

　　满月浮沉在扶疏‖无定的杨柳当中，　　　　(77)
　　如一个画家，添绘‖地下长短的黑影；　　　(77)
　　芙蓉在行道两侧‖被几滴露水轻轻　　　　　(77)
　　　　从睡梦中惊醒。　　　　　　　　　　　(6)

　　站在石桥折断处‖，我现在站的地方，　　　(77)
　　是你昔日的身形‖，急流溪水的曲线，　　　(77)
　　你的苍白追过了‖满月，而满月的光　　　　(77)
　　　　像你悲剧的颜面。　　　　　　　　　　(7)

　　你的手扶着桥栏‖，感不到它的寒冷，　　　(77)
　　感不到爱的燃烧‖，虽然立在我身旁；　　　(77)
　　你超出情感之上‖，凌跨崇敬的绝顶　　　　(77)
　　　　似古神话的女皇。　　　　　　　　　　(7)

　　只是短短的片刻‖，从残烬里面重现，　　　(77)
　　这最奇丽的景象‖，这最辉煌的时辰；　　　(77)
　　像流星拖着一道‖眩人眼目的利剑　　　　　(77)
　　　　划进我坚硬的心。　　　　　　　　　　(7)

　　难道是注定的吗‖？我只能遇见幸福，　　　(77)
　　当我还不懂享受‖，也不想真去领略；　　　(77)
　　然后撒开，当我的心‖如苹果的成熟　　　　(86)(破缺)
　　　　一层深黑的忘却。　　　　　　　　　　(7)

　　难道是注定的吗‖？我只能偶尔跨入　　　　(77)
　　这最圣洁的境域‖，停下脚步来思维；　　　(77)
　　看苦心收集来的‖，专备献上的礼物　　　　(77)
　　　　悄然化为尘灰………　　　　　　　　　(7)

　　逝去了，不可挽回‖！消失在浓雾当中，　　(77)
　　光明最后的女儿‖！德行完美的具体！　　　(77)
　　你不能永远引我‖向前，甚至也不能　　　　(77)
　　　　永远存在知觉里。　　　　　　　　　　(7)

　　因为我现在两脚‖践踏着两个世界，　　　　(77)
　　梦境固然不长久‖，现实也并非永恒；　　　(77)
　　及至我重新投入‖生命无边的暗夜　　　　　(77)
　　　　没有引路的明星；　　　　　　　　　　(7)

　　踏进罪恶的沼泽‖，陷入欲望的污泥，　　　(77)
　　对一切失去希望‖，只除了几滴眼泪；　　　(77)
　　知道太阳的金乘‖已经逐渐的偏西　　　　　(77)
　　　　渴想闭眼沉睡；　　　　　　　　　　　(6)

　　那时你还会来吗‖？像从前一样清晰，　　　(77)
　　以你无瑕的颜色‖鼓舞冷淡的灵魂；　　　　(77)
　　给群树新的负载‖，给花朵新的生意，　　　(77)
　　　　给流水新的声音？　　　　　　　　　　(7)

　　没有回答：然而我‖知道并不是做梦，　　　(77)
　　不过有一丝温暖‖已经浸入我心头；　　　　(77)
　　一声稔熟的叹息‖在远方，仿佛已经　　　　(77)
　　　　答应了我的请求。　　　　　　　　　　(7)

　　啊，希望跟着痛苦‖涌起，带着它沉下，　　(77)
　　幻象消失了，我却‖如获得旧的幸福，　　　(77)
　　因为死亡把人类‖擘开了，却不能把　　　　(77)
　　　　温柔的记忆消除。　　　　　　　　　　(7)

　　《Sapphics——写给芝晖》△

　　不再看起‖辉耀在斗牛之间　　　　　(47)
　　如同一颗‖大理石圆柱撑起　　　　　(47)
　　诸天沉重‖旋转的穹宇诗歌　　　　　(47)
　　吐出的剑气　　　　　　　　　　　　(5)

　　劲直晶莹‖无阻地穿过夜色　　　　　(47)
　　少年时代‖愉悦的创作精神　　　　　(47)
　　不让深思‖在上面倾斜投下　　　　　(47)
　　最少的暗影　　　　　　　　　　　　(5)

　　转向四方‖每一触尽为珠玑　　　　　(47)
　　敏于应答‖外界的刺激更变　　　　　(47)
　　我把强光‖挥洒向万众眼帘　　　　　(47)
　　为产生惊异　　　　　　　　　　　　(5)

　　涤清学习时代的‖急躁不安　　　　　(74)
　　手持伙炬到文字‖圈中探险　　　　　(74)
　　踏眷无限试验的‖死骸走向　　　　　(74)
　　枯窘的今日　　　　　　　　　　　　(5)

　　是啊枯窘当初所‖未曾计及　　　　　(74)
　　不曾料到的；战斗‖已有准备　　　　(74)
　　败衂，扑空，在群众‖笑声当中　　　(74)
　　牙咬着尘土　　　　　　　　　　　　(5)

　　一切我都不畏惧‖挺胸向前　　　　　(74)
　　深信雷所轰击的‖不止一人　　　　　(74)
　　或许经过长久的‖紧张疲劳　　　　　(74)
　　我会变强壮　　　　　　　　　　　　(5)

　　以我似水的歌声‖滴穿积石　　　　　(74)
　　燃起整个民族的‖余烬，然而　　　　(74)
　　这缕天光如下临‖死囚地牢　　　　　(74)
　　可悲的病弱　　　　　　　　　　　　(5)

　　逐渐意志如失去‖把握，身体　　　　(74)
　　灵魂一起凋萎在‖风雨来前　　　　　(74)
　　柔和的忧虑吞食‖我的血肉　　　　　(74)
　　使骨骼销蚀　　　　　　　　　　　　(5)

　　这些我不曾料到，‖不曾计及　　　　(74)
　　以为信仰总能够‖使人坚定　　　　　(74)
　　如同钟摆确知自己的重心　　　　　(破缺)
　　摇曳面不变　　　　　　　　　　　　(5)

　　善心今则能裂为‖一堆散漫　　　　　(74)
　　没有固定形体的‖无机物质　　　　　(74)
　　尽管以前我还想‖从之塑出　　　　　(74)
　　庄严的神像　　　　　　　　　　　　(5)

　　多年劳力似倾酒‖沧海当中　　　　　(74)
　　分布面积愈广阔‖愈形稀薄　　　　　(74)
　　尚且不如谋杀者‖战栗的手　　　　　(74)
　　能使之暗赤　　　　　　　　　　　　(5)

　　无数书籍想用到‖人事方面　　　　　(74)
　　还在脑中熊熊的‖燃烧不使　　　　　(74)
　　片刻清亮的理解‖滑入当中　　　　　(74)
　　将纠结解放　　　　　　　　　　　　(5)

　　终于沉入‖平庸无知的群里　　　　　(47)
　　不敢怨艾‖也无心望古长恸　　　　　(47)
　　啊这繁星‖罗列的天空，谁能　　　　(47)
　　从其中看出　　　　　　　　　　　　(5)

　　那点郁勃不平的‖闪烁，想在　　　　(74)
　　没顶之前作最后‖一声宣示：　　　　(74)
　　我曾活过，为理想‖挣扎向前　　　　(74)
　　不同于他人　　　　　　　　　　　　(5)

　　有过希望千百次‖迷于歧路？　　　　(74)
　　谁能仰望准确地‖读出这些，　　　　(74)
　　如果你们还不肯‖伸出手来，　　　　(74)
　　最好的朋友？　　　　　　　　　　　(5)



　　五、破头整齐式

　　吴兴华还把这种“摊破”的手法用到整齐式的首句。这种摊破的首句往往能领起下文：

　　《无题》△

　　一个与鸡狗同群
　　碌碌无奇寄食于‖公子的高门　　　　〔75〕
　　世风衰歇游侠‖始得显姓名[3]　　　　〔65〕
　　夫妻皆习于暮楚‖朝秦的丑行　　　　〔75〕

　　一个以儒术起身
　　当年相吏士个个‖沉浸于律文　　　　〔75〕
　　尔见披胸便相为‖刎颈的交情　　　　〔75〕
　　目中俨然无狼吞‖四海的强秦　　　　〔75〕
　　丈夫自顾其头颅‖岂止百千金　　　　〔75〕

　　顷驱下赵地数十顷
　　巨鹿存亡的一战‖嫌隙始初生　　　　〔75〕
　　南北两军的形势‖若翼□相凭[4]　　　〔75〕
　　轻生死敌仍不胜‖战国的陋风　　　　〔75〕

　　〔六〕添字整齐式


　　吴兴华还试验了整齐式最后一句添字的诗体，以求整齐式的节奏变化，添字的句子也是诗眼。

　　《失望》△

　　出来观看这地面‖斑驳着黄叶　　　　a
　　雨云在头上如厄运‖无声展开　　　　b
　　室内的炉火近夜‖已沉沉欲灭　　　　a
　　出来找暗的生命里‖唯一慰籍　　　　b
　　以你清朗的笑容逐走‖空气里的悲哀　c

　　我听见林中小径上‖熟果脱落　　　　b
　　如此成熟只不过‖预言着终结　　　　a
　　告诉我如何能像你‖永远欢乐　　　　b
　　永远达不到成年‖　永远期待着　　　a
　　是否闭眼不看世界‖就是一切的解决　c

　　吴兴华的音顿体诗歌融会贯通了中西的艺术特色，他对西方诗律的多方位借鉴无人能比，拟另文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