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华音节诗体赏析〔八〕六行体

孙逐明

　　吴兴华音节诗体赏析〔八〕六行体

　　　　欧诗里常见的定型诗体主要有四行体、六行体、八行体和十四行体。我国古典诗歌也有定型的四行和八行的律绝体，十四行体当然是外来诗体。六行体诗作在我国虽然古已有之，并没有形成定型的六行体。
　　欧诗六行体又称“六重唱曲”〔sestet n〕。吴兴华有三首大顿对称的多段式的六行体《当你如一朵莲花》〔77逗十四言诗〕、《梦上天》〔复合式十五言诗〕和《岘山》〔85逗十三言诗〕，其中的《岘山》多达十段之多，显然是受欧诗六行体的影响而创立的，故把它单独列为一体。


　　《当你如一朵莲花》〔六行体77逗十四言诗〕

　　当你如一朵莲花‖回到黑暗的水里。　　（77）
　　地下的阴影张开‖纤臂来将你包围：　　（77）
　　当你的镜上蒙满‖灰尘等待人指洗，　　（77）
　　当你的项链，钻石‖失去温暖的光辉；　（77）
　　你将仍旧如一颗‖明星在夜间照耀，　　（77）
　　你的德行和美丽‖也不会被人忘掉，　　（77）

　　当你加入那一团‖历史上煊赫的美女，　　（77）
　　使她们看见你后‖感觉到羞耻，惊奇；　　（77）
　　当你（像现在一样）‖以最柔和的言语，　（77）
　　诉说人间的情爱‖，惟有死亡能分离；　　（77）
　　最后你将会流泪‖，晕倒在冷的地上，　　（77）
　　因为你也曾有过‖诗人为着你歌唱。　　　（77）


　　《梦上天》〔六行体复合式十五言诗〕△
　　用长庆集中题

　　我梦见云霞绚烂如‖垂下折叠的梯子，　　　　　（87）
　　日月平悬在苍苍中‖，两个等大的金丸，　　　　（87）
　　向上攀，呼吸仿佛‖被远古寒气所冻彻——　　　（78）
　　我梦见每一举步‖更远离尘世的生死，　　　　　（78）
　　只余下彩色生灭‖交织成浩漫的波澜，　　　　　（78）
　　推涌在四周，两足下‖，突然我怆然泪落：　　　（87）

　　什么是人类的力量‖？不管他多么自傲，　　　　（87）
　　投赴向无涯的希冀‖，像流水回归壑中，　　　　（87）
　　泯然无痕，不足以‖使天平片刻间欹侧；　　　　（78）
　　即如我日夜燃烧‖，鹜心于完美的创造，　　　　（78）
　　上升或退降一级‖，只有回声来作证明，　　　　（78）
　　信心终逐渐的解体‖，变为空虛的臆测。　　　　（87）

　　片时我伫足，两目‖欲变青，四肢皆颤抖，　　　（78）
　　想起地下的荣誉‖，纠结在黑暗噪音间，　　　　（78）
　　如何我抛下它，丝毫‖没有顾恋和悲悼：　　　　（87）
　　而今在旅程尽头‖虽失去同情的援手，　　　　　（78）
　　虽失去呀然开启的‖金门，玉女的笑颜，　　　　（87）
　　还有这崇高的孤寂‖留作辛劳的酬报。　　　　　（87）
　　　　　　　　　　　　　　43.12.21

　　《岘山》〔六行体85逗十三言诗〕△

　　梦中我仿佛独一人‖攀登上岘山，　　　　　（85）
　　看返照如一座洪炉‖喷吐着火焰，　　　　　（85）
　　头上是高阔的秋穹‖，脚下是细草；　　　　（85）
　　柔和的，四围景物从‖暝色中脱出，　　　　（85）
　　呈在我眼底，在小径‖尽处我伫足，　　　　（85）
　　听万壑松声诉说着‖陵谷的衰老。　　　　　（85）

　　眼泪聚集在我眼中‖，当我跪下来　　　　　（85）
　　抚摩着一方白石碑‖，生遍了苍苔，　　　　（85）
　　想起那轻裘缓带的‖古人的风度；　　　　　（85）
　　当军国大事筹画毕‖，被一种虛空　　　　　（85）
　　而不可抑止的热望‖驱上这高峰，　　　　　（85）
　　在同样的秋天，或许‖，同样的夕暮。　　　（85）

　　涧水干涸后呈露出‖嶙峋的齿牙，　　　　　（85）
　　树杪不定的烟霭里‖喧噪着晚鸦，　　　　　（85）
　　正在宴饮时，他突然‖停杯而惆怅；　　　　（85）
　　实客们熟习于这种‖出神的情形，　　　　　（85）
　　也就会聚集在左右‖不语的倾听，　　　　　（85）
　　他说些什么话大致‖还可以想像：　　　　　（85）

　　“为你喝一杯，古老的‖山峰，在我们　　　（85）
　　以前谁知道曾经有‖多少人登临？　　　　　（85）
　　在我们以后会有多‖少人来凭吊？　　　　　（85）
　　像这棵柳树渴望在‖北风未来前　　　　　　（85）
　　展露它所有的生意‖，我们更可怜，　　　　（85）
　　渴望在未死前舒开‖伟大的怀抱；　　　　　（85）

　　“想揪住一根草，一片‖木头，为片时　　　（85）
　　得到凭依，想不跟随‖岁月而急驰，　　　　（85）
　　给自己一点重量，想‖使自己固定；　　　　（85）
　　但山川萦带，秋色在‖高旷处播开，　　　　（85）
　　为大家蕴蓄着无限‖喜悦和悲哀，　　　　　（85）
　　一个失败后隐伏着‖另一个侥幸……　　　　（85）

　　“我呢，有时候真觉得‖日夜的苦思　　　　（85）
　　是追逐影子，鬓角上‖已添有素丝，　　　　（85）
　　幼年的壮志仍如同‖往昔的遥远；　　　　　（85）
　　看不见，摸不到，逐渐‖沉没人深渊，　　　（85）
　　没享受目前就已经‖惊怖于来年，　　　　　（85）
　　不知道你们是香也‖有人有同感？”　　　　（85）

　　“唉不，”他回答，他埋在‖历史的流中，　（85）
　　只救出生命最后的‖攀附品，姓名：　　　　（85）
　　“如果您尚因为纵觉‖古今而悲慨，　　　　（85）
　　您煊赫的功业已在‖史册里镌牢，　　　　　（85）
　　美德和言行使万众‖沉醉如醇醪，　　　　　（85）
　　平庸的我们还为何‖生存且等待？　　　　　（85）

　　怨抑的应该是我们‖，向不为人知，　　　　（85）
　　似密叶只用来托出‖孤花的芳姿，　　　　　（85）
　　或起，或仆倒，听不到‖抚掌和惋惜；　　　（85）
　　与这山，这水，这崖角‖似血的丹枫，　　　（85）
　　一齐消隐在未来‖广阔的黑暗中，　　　　　（破缺）
　　欢快固然是不可能，‖恐惧也不必……”　　（85）

　　这神奇的预言，贯穿‖往古和现今！　　　　（85）
　　这牺牲，最高贵，因为‖不顾及自身　　　　（85）
　　当年宴乐处，白沙和‖翠竹仍如故；　　　　（85）
　　九日登高时剔苔藓‖抚读着荒碑，　　　　　（85）
　　谁不曾追想羊公的‖语言而泪垂，　　　　　（85）
　　更从眼泪里汲取出‖崇高的解悟？　　　　　（85）

　　一样把自己交出给‖运命的急湍，　　　　　（85）
　　我们只奋斗想自拯‖，哪里有空闲　　　　　（85）
　　把同情伸展到那些‖渺小的人物？　　　　　（85）
　　只叹息然后降入‖劳苦的世界中，　　　　　（破缺）
　　依依回首看落日给‖嵯峨的高峰　　　　　　（85）
　　以它涂绛色的手指‖最后的一触。　　　　　（85）

　　　　〔原载《文学杂志》第1卷第1期，署名梁文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