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田子实的故事

虞廷

活捉田子实的故事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因果报应，做了坏事的人或早或迟都会遭到报应。冤死者生前不能报仇，死后化为鬼魂也要报仇。《三国演义》中的关羽决心除掉吕蒙以报大仇，立誓“生不能杀此贼，死必杀之。”果然死后将吕蒙除掉。书中这一段讲得十分精彩：“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手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还识我否？’众将大惊，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前进，坐于孙权位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曰：‘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权大惊，慌忙率大小将士，皆下拜。只见吕蒙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而死。”

这种以死后之鬼魂向活人索命的事例，从前被称为“活捉”。 吕蒙就是被关羽的鬼魂活捉而去的。比较著名的还有《活捉三郎》、《活捉王魁》。前者从《水浒传》中宋江杀阎婆惜衍化而来，说的是阎死后心有不甘，鬼魂来到阳世找昔日相好三郎张文远，要勾三郎魂魄到阴间与她玩乐。三郎不从，被阎惜娇鬼魂活捉而去。后者讲的是明代名妓敫桂英的故事。敫桂英曾经帮助秀才王魁，许以终身，二人在海神庙发誓互不负心。王魁入京中试后抛弃桂英另娶宰相韩均之女。桂英愤而诉于海神庙，自缢身死。其鬼魂至韩相府，值王魁夜读，王不知桂英已死，驱赶之，且欲加害。桂英乃活捉王魁去了阴间。

以上活捉均见于说部和戏剧，而活捉田子实的故事却真实发生在我的家乡忠县，我曾祖陈虔安先生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甚至也可以说是事件的见证人。我祖父陈德甫先生1944年编撰《忠县志》时，更是将这一事件载入了《忠县志．谈献》。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经常听祖辈讲“活捉田子实”的故事，据说以前也曾编成川剧上演。

故事说的是光绪十二年（公元1886年），一个叫田子实（名秀栗，《忠县志》书为田之石）的人赴任忠州（后改忠县）知州。他乘坐的大帆船在忠州河坝靠岸时，地方士绅前去码头迎接，按照风俗在江边点燃一对大红烛以增喜气。当田子实下船时，江上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将一对红烛吹熄了。在场的人都暗暗吃惊，觉得很不吉利。田子实到任后立即执掌忠州人事，每天召集一批人点名。到第七天，轮到点粮保也就是管理粮食的小吏。他和前几天一样，左手翻开名册，右手握着朱笔，每点一个名，便有一粮保应诺趋出立于堂前，他定睛看看，便用红笔在名册上轻轻点一下。

田子实顺着名单往下点，当点到巴营乡粮保李友恒（《忠县志》书为李友衡）时，猝然神色大变张口结舌惊恐不已，高喊：“李大人来了，李大人来了，打开中门迎接李大人，打开中门迎接李大人……”他的手剧烈颤抖，蘸着朱墨的毛笔脱手坠落，随即昏厥倒地人事不省。满堂大小官吏见状大惊，一面唤郎中急救，一面请来几个端公在大堂上挥舞司刀令牌作法驱鬼，但均不奏效。田子实被抬入后室，辗转床榻，嘴里喃喃喊叫着李大人，到夜分时便一命呜呼。

这一惊人事件后来被人们称为“田子实遭凶，大堂跳端公。”当天即迅速传遍方圆仅一里的县城，我家老宅就在县衙旁边，距离不过百步，在第一时间尽闻其详。

第二天，田子实就被葬在北门外聚园寺旁边。他高高兴兴到忠州来做官，绝没有想到仅仅上任七天，就魂断忠州。

此事太诡异了。

那个叫李友恒的粮保感到莫名其妙，他和田子实素昧平生，怎么会使田子实惊悸而死呢？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原来，田子实口中高喊的李大人是另外一个李友恒，那个李友恒可不是粮保李友恒，而是六年前已经伏法的曾经威震四方大名鼎鼎的四川提督李友恒，两人姓名一字不差。田子实在大堂之上被提督李友恒的鬼魂给活捉了。

此事要追溯到光绪二年（1876）。时任四川提督（大约相当于四川省军区司令）的李友恒接到四川总督文格（一作文恪）的手札，命令他火速率兵4500前往东乡（今四川宣汉县）平息乡民暴乱。所谓暴乱，其实是夸大其词，事实真相是宣汉地方贪官污吏在征收正税的同时任意巧立名目中饱私囊，导致民不聊生饿殍遍地，老百姓被迫高举“粮清民安”大旗驻扎东乡县城向县令提出减粮税、算粮账。几天内参加的乡民增至二三千人，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其领头人为东乡秀才袁廷蛟。这在今天就是一起群体性事件而已，可是东乡县令却定性为聚众谋反。李友恒就是在此背景下奉命进剿东乡。

李友恒的队伍以平乱为名在东乡大开杀戒，所到之处“不分善恶、男妇、老幼而尽杀之”，“举无数无辜之老弱妇孺而屠戮之”，共烧毁民房千余间，杀戮一千数百余名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孺，血流成河，史称“东乡血案”。清政府的残酷镇压在东乡人民心中刻下了永远的伤痛。脱险而出的袁廷蛟及其子袁能柏冒险上京告状，光绪帝遂降旨“令文格一并查奏”。这下文格着急了，李友恒是奉令行事，握有文格手札，要是真追究起来，不是要追到文格自己头上吗？

时任成都令的田子实看出了文格的心思，觉得这正是巴结上司的好机会，悄悄向文格献计，说此事好办，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总督的手札拿回即可。田子实于是重金收买当时负责为文格抄写公文的人将手札重新书写一遍，只是把其中的“剿办”改为“抚办”。如果不细看，与原手札几乎一模一样。田子实本来和李友恒是拜把兄弟情同手足，料定李友恒绝不会防范他。他假装很关心的样子去看望李友恒，问李友恒打算怎么办。李友恒笑着说，但请放心，我奉总督手札进剿，白纸黑字俱在，不会有事。田子实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眼看看文格的手札。李友恒不知是计，拿出保存很好的文格手札递给田子实。田借口看不清，走到窗口细看，乘机用伪造的手札调换了。临走时连声说，兄弟我这就放心了。

文格拿回手札后即下令严惩李友恒。李友恒拿出手札申述，发现“剿办”变成了“抚办”，不禁大惊失色，叫苦不迭，才醒悟是田子实坏了天良做了手脚，但此时纵然浑身是口也无法辩白了。李友恒被问成死罪收监，于光绪六年在成都科甲巷被斩首。而文格却平安无事照样做官。田子实因献毒计得宠，于光绪三年升任泸州知州。

田子实为巴结上司，竟丧尽天良置友人于死地，其狠毒卑劣天地不容，神灵自然不会放过他。中国之大，何处不可以做官，却偏偏神差鬼使去忠州做官，而冥冥之中忠州又正好有一个李友恒在等着他。当他点名时，巴营乡粮保李友恒应声而出迎面走来。做了昧心缺德之事的田子实本来就心虚，恍惚之中只当是被他害死的李友恒的鬼魂前来索命，惊悸万分，瘫倒在地，当场被活捉了去，真可谓报应昭彰。

李有恒是湖南省新化县游家镇春田村人，谱名承楠，字南富，号子政。生于道光十二年（1832年），诰授振威将军，统领虎威宝营全军劲勇，赏穿黄马褂，赏戴花翎。其“督兵廿余载，转战数省，无役不从”，为塔齐布、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等赏识。他伏法后，慈禧太后念其旧功，准其归葬故乡，著名学者顾复初为撰书《清故提督李君墓志铭》，今荒冢碑铭犹存（见左图）。

田子实是陕西人，先后任綦江县令，成都县令，泸州知州等，曾主持编修《綦江县志》《泸州志》等，今梁平双桂堂尚有其撰书的楹联“塔顶珠明，瞻万盏莲灯，共羡一花一世界；禅心镜朗，读千章贝叶，好参三藐三菩提。”由于其卖友求荣，为士林所不齿，清代著名词人况周颐在《眉庐丛话》中简要记载了他的丑行，痛骂“夫秀栗，狗彘耳！”他的墓葬在忠县早已荡然无存。

陈仁德

2015年2月27日（正月初九）

623 ム ム ム

海棠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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