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声幺幺哟唱起来 ——对一首四川民歌的回忆

虞廷

                     长声幺幺哟唱起来

                                       ——对一首四川民歌的回忆

                     陈仁德

人的一生是伴着各式各样的歌声走过来的。一段难忘的歌声，能使你情不自禁的回忆起某个历史断面。不论时隔多久，你都会随着歌声穿越回那个时代，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怀旧情绪中。或快乐，或忧伤，直抵心灵深处。

我八岁时——也就是1960年暑假——跟着父亲到一个叫王家祠堂的地方去玩。那时不知道是哪个官员头脑发热，调动千军万马要在忠县修建一条铁路，县上为此成立了一个“铁道委员会”，父亲是其中成员之一。“铁道委员会”的办公处设在工地附近的王家祠堂（东溪区委所在地），这便是我暑假去那里的原因。那是高举三面红旗的热火朝天的时代，虽然后来整个铁路工程下马，给国家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但我小小年龄哪里知道这些，王家祠堂给我留下印象的只有一首难忘的四川民歌——《好久没到这方来》。

那时工地上安有功率很大的高音喇叭，每天从早到晚播放一些“鼓足干净力争上游”之类的口号，间或也插播一些歌曲。《好久没到这方来》这首刚问世不久的歌曲就在此时第一次打动了我。

王家祠堂坡下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在一片浅丘中蜿蜒奔流，形成巨大的S形，人称转转河。这条河其实是一条只有两丈来宽的小溪，溪水明净如同玻璃，透过溪水可以清楚的看见细小的仅一寸多长的鱼儿成群结队的在青青的水草中游动。每到黄昏时，父亲便牵着我的小手去转转河洗澡。我赤着身子浸在浅浅的清凉的河水中，感受游鱼咂到肌肤上的痒痒的滋味。河滩上是如茵的芳草，天上是云锦般的红霞。这时便听到远远的从王家祠堂飘来的歌声：“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这方哎来也哎。这方的凉水哎长青苔也哎。吹开那个青苔喝凉水哟哦，长声幺幺舍唱起来……”歌声激越高亢婉转动人，其婉转之处，就像转转河在浅丘中蜿蜒奔流，以至于现在只要想起这首歌，我就会立即想起那条清澈见底婉转曲折的小河，想起慈爱的父亲。唉，我的眼泪掉下来了。慈爱的父亲，你十年前已去了天国，转转河也早已随着沧桑巨变不复存在，就算有来生，我们父子都无法重游转转河了……

每天都听着这首歌，慢慢就熟悉了，不由自主也能哼上几句。父亲和他的同事们更是每天闲暇时都唱着：“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这方的姑娘哦长成才……”说来也巧，父亲有一个同事的名叫张春才，大家都调侃他，把歌词唱成“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这方的姑娘哦张春才……”那位张春才也只有笑笑而已。

几年后，文革开始了，所有美好瞬间被摧毁，《好久没到这方来》受到严厉批判，罪名是公开宣扬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竟然说什么“这方的姑娘长成才”。从此这首优美的四川民歌就从我们生活中消失了。有一次父亲在家里不知怎么忽然脱口而出哼起了“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一句没完，立即捂住嘴不敢再唱。

但我的脑海里却时不时掠过那些激越高亢婉转动人的歌声，有时看到张春才叔叔，也会想起“这方的姑娘哦张春才”。

我的整个青春岁月，都是音乐极度匮乏的时代。那时中华大地从早到晚都响彻震耳欲聋的毫无美感的《毛主席语录》歌，诸如“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革命不是请客吃法，不是做文章……”后来有了样板戏，全国人民又一起高吼：“临行喝妈一碗酒”、“誓把那反动派一扫光”等等。真正的音乐都被扫荡干净了，哪里还能听到优美抒情的四川民歌《好久没到这方来》。

花甲之年，我忽然想起了转转河和曾经飘荡在河上的那首难忘的民歌。这时早进入了电脑时代，我试着打开电脑用百度搜索，竟然一下就找到了吴雁泽先生演唱的《好久没到这方来》，于是久违的声调在我的斗室里回响起来。“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唱起歌儿过山岩。站在坡上望一望，凉风悠悠舍吹哟过来……”我好像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一瞬间就想起了慈爱的父亲，想起了转转河，甚至想起了张春才——他还在吗？

可惜吴雁泽先生的演唱视频很模糊，音质较差，而且由于他不是四川人，不会使用四川方言，听起来总觉差点味。

真正让我大饱耳福的是中国音乐学院教授、优秀的男高音歌唱家周强先生演唱的《好久没到这方来》。周强是我交往十多年的老朋友，他是重庆市合川人，算得上是“老四川”了。他得知我喜欢这首歌，特地把他演唱的经过正规制作的视频传给了我。我迫不及待打开反复播放，终于找回了半个世纪前的感觉。周强用标准的四川方言娓娓动听的演绎了这首经典的四川民歌。起句“好久哦没到这方哎来也哎”，有如登高一呼，立即就把人带到了“这方来”，然后不徐不疾舒缓有致的用叙事的节奏唱出“好久没到这方来也，这里的树儿长成材。青山绿水逗人爱，一对秧鸡舍飞哟过来。”难得的是周强在处理“河”、“绿”、“爱”、“ 岩”等字时，完全不用普通话，使用的是我们倍感亲切的方言，“河”唱成“活”，“绿”唱成“鹿”。“秧鸡”使用了儿化音。如此等等，完整保留了四川民歌的原汁原味。随着节奏的变化，声调时而高亢，时而悠长，真的带着我去了好久不到的地方。“好久没到这方来，哟哟。这方的姑娘长成才哟，呀呀。呀儿海棠花儿香。大姐是个好人才也，哟哟。幺妹挑水送茶来哟，呀呀。呀儿海棠花儿香……”

我的心都醉了。五十多年前的那些美丽黄昏的记忆全部唤醒了，转转河成群结队的游鱼，河滩上如茵的芳草，天上云锦般的红霞，父亲正牵着我的手。

632 【 【 【

凤舞

民间艺术的魅力，是政治运动挡不住的。

613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