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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岩上的园林城市——乌兰察布散记 张抗抗
城 “乌兰察布”为蒙语读音,意即红山口。乌兰察布市,位于北京正西300多公里内蒙古中部的农牧结合部,前身为乌兰察布盟,从清代康熙年间一直沿用至2004年撤盟设市,辖4旗5县1市1区,市府所在地为集宁区。尽管乌兰察布市享有“薯都”“皮都”“风电之都”(因风力资源极为丰富,风力发电居全国之首)的美名,盛产优质马铃薯、拥有规模宏大的国际皮货贸易中心、单场面积和装机容量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场,但缺少矿产及其他资源的乌兰察布,依然贫困落后。 乌兰察布草原原本水草丰美,近代由于人口的急剧增加和游民滥挖发菜甘草肉苁蓉等对植物资源的掠夺性开发,草原生态一次次地遭受毁灭性的破坏,阴山下敕勒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皆为荒漠,只剩下塞外常年呼啸的寒风。 人类历史上城邦的勃兴,意味着文明的演进。现代社会人口激增,城镇的拓展,取决于土地的承载能力。而在中国沿海发达地区,早已是寸土寸金寸步难行。 时间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已错过历史上最好发展机遇的乌兰察布人,终于发现这平均海拔2000多米的乌兰察布,夏季平均温度低于22度的高山草原,随着高速公路与高铁动车相继开通——乌兰察布所拥有的凉爽、蓝天白云好空气,才是现代社会最稀缺的资源。 城与城,各有优势,各自有命。人无我有,人有我特。这个城,将是一座生态园林之城,在未来,它将成为京津冀最为近便的旅游避暑胜地。 醒悟之后急起直追大步快奔。荒漠有荒漠的优势,空旷有空旷的便利--在对闲置的荒地进行整体规划并完成了基础工程之后,以土地价值招商引资,即可变废为宝,置换城市建设所需要的资金与材料。在现代经济理念的引导下,一座几乎超前了半个世纪的新城,在近五年内平地而起。 好气派的一座新城!直而宽的街道,坦坦荡荡铺陈开去,像是为正在起飞的西部内陆预备的一条条跑道。新建的住宅小区、城雕花圃、星级酒店、商场医院、大学及职业学校、广场车站……正在热热闹闹地填充着略显空旷的城区。才不过五年光景,一座新城就这样昂然屹立了。汽车要开上好一会儿,才能走到城的边缘。城的边缘是大青山下无边的原野,斑驳地荒凉着。另一端是集宁老城,疲累的旧城太小太拥挤,盛不下乌兰察布人对于未来的理想。未来不是海市,而是能够到达的地方——人的心有多大,城市容量就有多大;梦想有多远,人才能走得多远。汗水落在荒滩上,滋润着郁郁葱葱的白泉山公园,像一座绿色的界碑,隔开了贫瘠的往昔与繁荣的当下。新城耸立的座座高楼,即便是那些尚未完工的楼体框架,亦似一枚枚钢针,稳稳地锲入大漠深处;高速公路与城区街道,如同一面横竖交叉的巨型网格,拦减了荒原上往昔肆虐的风沙…… 新城区有一座多功能的文化宫(殿),其中有三层设计新颖别致的博物馆,脚下玻璃面橱的地下沙盘中,历年考古出土的实物,印证了集宁老城的前史:先秦时期该地曾为赵国,秦并六国后,在此设三郡;秦亡后属匈奴领地;至西汉,匈奴在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境内设立政府机关——中部单于庭;隋唐时期,突厥在今和林格尔境内建大利城进行管辖。宋至清代,均为北方少数民族契丹、女真、鞑靼、瓦剌、蒙古生息之地。乌兰察布这个名称起源于清朝初期的会盟制度,1670年,四子部旗、茂明安旗等六旗,会盟于四子部境内乌兰察布河畔,故称其“乌兰察布盟”。民国后改县治,建绥远特别区。1949年后,乌兰察布盟辖有四子王、察哈尔等6旗。蒙汉混居,世代和谐相处…… 乌兰察布,蓝天白云之下的这座新旧城池,曾是走“西口”的起点,也是建于草原文化与黄河文化遗址之上、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汇的融合之地。 村 有城必有村。先有村后有城。村是城的前世、镇的护翼。 出集宁城未多远,小片的农田扑面而来,厚实的玉米青纱帐、齐膝的荞麦、金灿灿的向日葵、绿油油的马铃薯植株,茁壮喜人。公路边不时闪过散落的村庄,穿插在原野与庄稼地之间。村的规模都不大,一座座矮墙错落、砖瓦结构的小院紧凑安静,彼此独立又相互呼应。农居和院落,显然都被精心修整过了。往四子王旗一路,院墙刷成统一的白色,那是蒙古族崇尚的颜色;大大小小的房屋,一律覆上了亮堂堂的红瓦,村子便有了喜庆吉祥的气氛。往火山草原或凉城一路,院墙是明丽的奶黄色,墙檐及屋檐都刷有或深或浅的褐色粗框,像是为房屋镶了一道道暖色的边纹,显得端庄朴素。一眼望去,农居的外形分明是普通的汉式,却在色彩上掺和了蒙古族图饰的元素。在这个蒙汉混居的乌兰察布郊外,那些曾经脏乱差的破旧村庄,被修整得如此整洁和谐,并拥有草原牧区边地多样化的个性特色与审美趣味。较之我熟悉的京郊农村、东北村屯、江南水乡——这内蒙古乌兰察布辖区内一个个干净规整的可爱村庄,不能不令我感到吃惊。 女市长陶淑菊笑着说,乌兰察布地旷人稀,穷地方想穷办法,农民不能很快都住进楼房,政府只能因地制宜,用财政补贴帮助村民改造自家的房屋,把村子尽量搞得美观实用! 去过几家农户,村民都说这个办法好。机井、煤灶入户,方便!吃饭睡觉闲谈,与厕所猪圈鸡舍,各归各处,卫生!前院后园,农具肥料种子粮食不愁堆放,看着敞亮,心里舒坦! 村,不仅是农人的栖身之地,也包含了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 村,本该是村的模样:鸡犬之声、邻里互助、养鸡种菜、各得其所…… 在我此前去过的日本法国等发达农业国家,村里并没有统一建起公寓式楼房,而是修旧如新。外旧内新;政府要做的是保证提供清洁的水源和能源、合理处理垃圾、完善教育及医疗配置。世上最美的村子,应是村边有小河,村外是农田;田园中人,日出劳作日落安逸。 从这个意义上说,村是大自然的馆藏、村是农业机械的作业站、村是人和人之间割不断的纽带、村是游子归家的故园……我所向往的新农村图景,呈现在乌兰察布。 进入蒙古族集居的四子王旗深处的格根塔拉(意为“明亮的草原”)草原和察哈尔右翼中旗的辉腾锡勒(意为“寒冷的高原”)草原,汉族的村庄倏然消失,一座座气势不凡的战车式蒙古包,蓝白、金红图案相间的传统蒙古包,形成了规模宏大的蒙古包度假村,空场上马术摔跤表演迎来阵阵喝彩与掌声。这些迎候四方来客的度假村,也许可理解为蒙古族人的夏季村落,整整齐齐排列聚集的蒙古包,从草场上铺陈开去,犹如草地上雨后冒出来的新鲜蘑菇。即便在牧民的定居点,传统的黑白毡房明显不够用了,又建起汉式宽大的砖瓦房,客厅沙发电视一应俱全,冬夏皆宜。院内还有专为风干肉条的传统木屋……蒙古包外的原野上,远近奔跑着无数巨鹿,一只只银色的角叉在风中不停地旋转,那是风能巨大的翅翼,正在将巨量的电流源源输入国家电网,用得上“风驰电掣”那个成语…… 显然,除了“度假村”,此前的蒙古民族没有“村”的概念。在草原高地的敖包上飘扬的彩色经幡中,被虔诚膜拜的长生天,才是蒙古人灵魂的飞升之处。 树 然而,如果没有树和草,那座崭新的城、那些被改建的村屋,依然缺了活气。 如今的乌兰察布市,这座尚在建设中的新城,街道两侧及马路中间的绿化带,已是绿树婆娑、绿草茵茵。摇曳的波斯菊轻吟浅唱,灿烂的金盏菊微笑迎人。路边的柳树、杨树、榆树,窄窄的柳叶圆圆的榆叶,在夏季炽烈的阳光下,为行人投下了一小片荫凉。 竟然还有松树!一排排一行行,一丛丛一簇簇,尖尖的针叶昂然向上。 油绿的松树已有一人多高,松枝从根部往上伸展,每一根松针,都透出倔强的表情。在浩荡的天风中,远望如一根根定山神柱。 据考,乌兰察布地下是坚固的玄武岩,史上曾经草肥水美的好时光早已逝去,如今的地表土层瘠薄,不适合树木和青草生长。何况,还有风,塞北一年四季不歇的疾风,吹着吹着,把树叶的水分都抽干了;年年植树,植下的树苗在风中摇晃,没等生根,风把树干四周摇出一个坑,树苗就被活活晃死了。 心怀绿色梦想的市委书记王学丰说,养活柳树榆树不算啥,要是能把松树栽活了,乌兰察布街道上全是松树,冬天也油汪汪地绿着,那才叫个园林城市! 要知道,在多风缺水的乌兰察布,种活一棵松树,有多难吗? 难不怕,人能被一棵树难死么? 然而,最难的是,种树没有土。偌大一座白泉山,几乎全部砂石裸露,草木稀少。敢于克难攻坚的乌兰察布人没有被难死,他们把建设新城挖出的废土,铺在白泉山上,土不够,再从远处的荒山上挖土运到白泉山,生生在六七平方公里的石头山上平均铺了一米多厚的土,解决了树木落地生根的第一大难题。其间运送了多少方土,动用了多少人力车辆,没有谁能准确地计算出来。乌兰察布市文联领导、作家王玉水先生告诉我:建设一座玄武岩上的园林城市,是乌兰察布人的“中国梦”。 风是新栽幼树的一大杀手。风总是难为树,但人不能难为树。人在树苗的根部支起三五根甚至更多的短粗木棍,从四面八方把树干交叉固定了。风吹得狠,由于有了固定的支架,树干在风中纹丝不动。风任是从哪个方向来,树都能扛得住。如今,走在乌兰察布街上,每一棵旱柳云杉樟子松,底部都支撑着一个稳稳的支架,好似人的手臂护佑环抱着它们。行道树下的三脚架,成了这个“风能之都”的一道名副其实而又独一无二的好风景。冷风热风吹着吹着,把树苗吹绿吹活了。于是,绿色的生命从钢筋水泥的城中心生长出来。占地6.5平方公里的白泉山,如今已被蜿蜒的林荫路和茂密的树林覆盖。拥有常绿树1.7万株、落叶乔木24.3万株、灌木18.8万穴、绿篱带1.7万平方米。满山都是茁壮旺盛的小树,一株株一排排,就像一个个草原卫士方阵,守护着乌兰察布。 还有小草呢!正是夏季,白泉山被绿草覆盖了,草尖上传来浓浓的草原风情。一座座碧绿的山丘,还有点缀其里的亭台楼阁,在从来没有见过山、甚至无法想象山的乌兰察布人面前,从此真真切切地站立起来了。树影中隐约可见文化区内雕梁画栋的凤凰楼一角。在这个雨量稀少的风都,种草本是奢侈的。然而,没有绿草的城市,能称得上草原城市么?有了草,才能存得住水;有了草,才能养得住绿树。在这个科技进步的时代,种草不再是梦想——把白泉山交给呼和浩特的蒙草集团,他们拥有研发多年的优质抗旱草籽,有一支过得硬的专业团队,有养护草地的丰富经验。蒙草集团承揽了白泉山的绿化项目,那是整座山的绿化工程,铺草坪撒草种,引水上山,环山滴灌,每棵树都是节水省工的“一对一”服务。蒙草集团按照不同土质气候选择的抗旱草籽,一春一夏,小草全都活了、绿了;冬去大雁归,那些生命力顽强的抗旱草,春风吹又生…… 在乌兰察布,种树很艰难;在乌兰察布,种草很奢侈。然而,短短几年间,政府以巨大的资金投入,休耕退牧还林还草,并采取国家、集体、个人、联户、股份制等多种造林营林机制,重造绿色家园。前人曾因无知而毁坏自然,今人将以赎罪的心态改错补过。以城市社区村镇的全方位绿化工程,让乌兰察布的秀美山川,成为阴山南北未来的生态安全屏障。 河 乌兰察布史上当然是有河的,不知从何时起,河就一天天瘦了更瘦了。前些年,河道里只剩细细窄窄的一小股浑汤,挣扎在堆积着乱石垃圾的沟底。 那条河,曾有一个颇具草原雄风的名字:霸王河。可惜,时不利兮水干涸,霸王霸王乃若何?传说中的辉腾锡勒草原,是“九十九泉”之地,开满九十九种鲜花。如今湖泊已然消退,泉水沉入了草原深处,只剩下蛮汉山下的凉城大湖岱海,也在逐年消退。牧民逐水草而居,城市依河流而兴。一座宏伟的新城,怎么能没有河呢?没有河的城市,缺少水雾的滋润,也就没了灵气和精神气。 乌兰察布人宣称:要有河!乌兰察布人坚信:河会有的! 五年前,乌兰察布的重点公益项目——霸王河综合治理工程开始。疏浚河槽、清理淤泥、搬走碎石、拓宽河道、重整河岸……上游水库蓄水、中游橡皮坝节节拦水、下游水流通畅。冬去春来冰融雪化,河水苏醒了,河流就开始欢快地奔跑。河堤两侧有通车公路;河堤是灌木草坡,水边是茂密的芦苇蒲棒。滨河路设有公交车站点,每隔几公里,河岸边有一个可停车的小广场,每个小广场各有功能,并有九曲木桥凉亭花坛景观,供市民纳凉休闲钓鱼烧烤或举办各种文化活动。广场一侧还立有公益宣传栏,展示着霸王河整治前后的大幅图片及说明文字,宣示着霸王河重生的简史。 乌兰察布好运气,老天也似被乌兰察布人的精气神感动得落泪了,近年来降雨量明显较前几年增多。有了通畅的河道,雨水被留下来存在了河里。河水一天天丰满,化为水汽升上天空。湿地水塘渐渐丰盈,乌兰察布的小气候,也变得湿润起来。 若是站在新城的高楼俯瞰,原野上那条长达二十多公里亮闪闪的霸王河,如同一条时时变幻着洁白、纯银、湖蓝的哈达,披挂在乌兰察布旧城新区的颈下。河岸两侧是宽阔的林带,有如两道绿色的长堤,围绕、护佑着霸王河。这条河的再生,或多或少,重现了昔日蒙古草原的霸气。水来了,人也就来了——新来的创业者,还有年年回头重游的客人。 有水有湖有河有树有草的乌兰察布,终于有了一个园林城市的模样。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建设一座生长在玄武岩上的绿色园林城市——才是乌兰察布人的梦想。园林城市为乌兰察布市民而建,也为南来北往的客人而建。 2014年,国家气象局为乌兰察布市颁发了“中国草原避暑之都”的称号。巨大的广告牌炫目地横在公路上方,充满了自豪与自信。从“薯都”到“避暑之都”,薯暑一字之差,乌兰察布从此跃上了一个新台阶。 城、村、树、河,该有的都有了。而那些敦厚实干的乌兰察布人,强人能人好人善人的种种故事,都藏在绿色的城中、村里、树下、河上了。河,只要不再干涸,就会流向未来的好日子。一座有树有草有河的城市,才是内蒙古草原名副其实的“暑都。” (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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