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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小说)野獾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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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6 08: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胡云琦 于 2020-2-6 08:11 编辑

        
插画:胡云琦

(小说)野獾之死                            
                作者·胡云琦

       晨光熹微中,山野上烟霭逸尽。火后的树林色沉如黛,大地、寥落于死寂之中。
       这时,呆立于一座徐缓陡坡上的两只野獾,哀默地注视着远方,疲于奔波的雌獾极端痛楚地呻吟着;这场可怖的使她毛骨悚然的山火,焚毁了她乐为獾母的梦想。回味儿那幕失魂落魄的逃生,雌獾惶惑颤栗,想起骤然变更的生活、雌獾焦灼不安;她不失依赖地望着雄獾,特想以此寻求理解和慰籍。

       雄獾正沉浸在追忆之中,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远处朦胧的山峦依稀可见;在那里——他和雌獾度过了甜美的蜜月,留下许多难以忘怀的故事:

       时光回溯,1987年春天的旱情十分罕见,飞沙走石的季风十里扬尘。枝断干摇的树木似乎要被连根拔去,雄獾赖以栖身的洞穴上方、一棵中空站干宛如轰鸣的列车,在劲风中“呜——呜——”做响。久旱不雨的天空偶尔有阴霾翻滚、也尽被暴风刮散,只徒劳地留下一两声闷雷。

       林子里异常干燥,阳坡消融的积雪润湿的地表早已被大风吹干了,遍布陈枝枯叶的林间空地踏上去灰尘四溅。饥肠如鼓、瘪饿如柴的雄獾烦躁郁闷地躲在洞里无所事事,索性蜷卧起身子没日没夜地昏睡不起。

        他原来住在山脚下距大河不远的地方,一家六口群居在一处濒河丘陵的灌木丛里,过着月出而作,月落而息的生活,美满而且幸福。雄獾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去年八月的一个五更,小兄妹们在父母的带领下去河边捉林蛙时,意外地遇到了另一只雌獾,当时,它正背对着它们在河边伏身饮水;密实的背毛在金色的弯月下闪闪发亮,远远看去就象一条光滑舒展的绸缎。她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机敏地动了一下,露出体侧银白。它长的那么美,从木偶匹若曹一样长长的鼻尖开始向头顶伸去的一条白色纵纹,与面颊两侧左右对称的两条纵纹相应成趣,使她的头部看上去就象是一枚经过冷调子处理过的花蕾。她轻轻的抬起头来,表示友好地向它们翘翘简捷的尾巴,领队的獾王便情不自禁地丢下家小;迈开他短而粗壮的四肢向她跑去。

       那只萍水相逢的雌獾柔情似水地迎上前来,她如遇白马王子般地拜服在地,仿佛花苞一样在新风中向獾王彻底打开了花衣。于是,它们便毫无顾忌地相互嗅闻,耳鬓厮磨;直至彻底坠入爱河。

       移情别恋的老獾从此便常常离家出走,昼不归宿;情场失意的雌獾也就一天天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她不但不再象原来那样照顾子女,反尔常常迁怒于它们,甚至靠嘶咬它们出气、来发泄愁闷,打发时光。失去家庭温暖的哥哥、姐姐不堪忍受母亲的虐待,也就先后不辞而别。

       雄獾当时还是一个“小不点儿”。不知是母亲看他实在软弱,还是倍受冷落的她尚需陪同;总之,她始终未有驱赶雄獾的意思,这样,雄獾也就得以安身,并一天天小心翼翼地与母亲相依为命地生活过来。

       父亲另寻新欢后一直未归,母亲是在料峭春寒中外出觅食、被冻死的。

       雄獾记忆中的母亲勤劳智慧,又很讲究卫生;她总是在夜间带领小獾外出。那一个个朗月如灯,山川如洗的夜晚,雄獾跟随母亲在静谧的大森林中游走、觅食;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

       母亲总是用她那两只发达的前爪拔开蚁穴,把一团团蚂蚁或蚁卵掏出来,和小獾一起品尝。她甚至能闻到一尺深的地下蚯蚓的气息,她能在广袤的原野上判断出蚯蚓的聚集地,从而为儿子猎取到香甜绵软的美食。

       由于久居地下,少见阳光。有一次雄獾患上了潮湿性皮肤病,浑身溃烂,痒痛钻心;母亲发现后便经常带它到山泉中去洗澡,教他在树干上蹭干脓液,接受阳光。在母亲关怀倍至的呵护下,雄獾一天天长大而且健壮起来。

        从北方冰天雪地迷雾蔽日的大觉中缓缓醒来,雄獾发现自己的体力相当软弱,严寒中的冬眠,耗去了体内大量的养分和久蓄的热能。他赖在暖和的针叶被窝中不爱动弹,但是,到了深夜,还是被母亲叫起带出洞穴,带到乍暖还寒的大自然中去了。
       母亲带着他一路走走停停、左嗅右闻,雄獾学着母亲的样子,在远离家门的地方以爪指为具掘开一块表,然后大便了一通。
       方便之后,他感觉浑身轻松多了,只是饿得难受,走得也很干渴;但一见母亲柔中有刚不畏困苦的样子,雄獾不禁抖擞起精神,继续前行。

       后来,它们在一片落叶松林中发现一只野兔,两只如获至宝的獾,立刻包抄着围追过去,一直把野兔追到洞里;它们就在洞外拼命地拔土,野兔在洞中急得乱转,雄獾能清楚地听到兔子杂沓的跫音。老獾有些喘,掘起土来喉咙中拉着风匣;兔窝被拔开的时候,有两只较大的野兔惊慌四窜地跑远了,老獾用他的尖牙咬死两只小兔,雄獾也表现出色地咬死一只;它们吃得很饱,精神倍增,似乎增添了新鲜血液。老獾吃得腹鼓肠圆后便领着雄獾去河边饮水。

       说是河边,其实要涉过一段覆雪的坚冰才见水流。它们沿着必经之地走到那里,性情急躁的母亲跑到那里就是一顿暴饮,那天她似乎格外干渴,以至于不顾雄獾的等待;往日她总是用过水后,主动让开位置让雄獾饮用,等雄獾饮完、母子再沿着旧路一前一后回返。可那天她就是站在那里不动,幸好有延流水曼延上来,雄獾才在老獾的足下勉强够到一点儿水喝;那天,雄獾是独自走回洞穴的,他原来以为母亲能在途中赶上他,可老獾却迟迟未归。当他第二次去河边饮水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已经孤零零地冻死在那里了。

        原来,老獾那天跑热了四爪,她跑到水边长时间暴饮,忽略了脚下延流水的流淌,夜间骤降的低温致使浅水流到寒冰上遇冷凝固,很快就把她的脚掌冻在那里了。

        这节气嬗递造成的水流变化带给老獾的灭顶之灾,让雄獾亲眼目睹了大自然的无情与因循守旧酿就的苦果;老獾用粗心大意导致的死亡,为儿子上演了最后一课。

       老獾死后,形只影单的雄獾被一窝狼困在洞里好几天,幸亏獾洞易守难攻雄獾才侥幸得以逃生。雄獾等到群狼去远,便弃窝而逃;他不敢继续留在洞中,因为他怕野狼再来骚扰。
        雄獾在逃亡途中找到了一个树洞,暂且做为新家并安居下来。
        一天晌午,恍惚之中;他忽然看见烟囱般直立云空的树洞上方,零零落落地飘洒下许多晶莹的珠点。举目细看,淅淅呖呖的珠点渐次成线,来势湍急;下雨了——雄獾惊喜地这样想!他挪步洞口,就见豪雨如注的莽原上森森古木奇姿焕发,幼苗噌噌而起,小溪背负来丰盛的食物。他津津有味地一顿细嚼漫咽,那美味儿佳肴中有一颗奇特的人参,雄獾吃着吃着忽觉热血沸腾,精神抖擞;他不由自主地潇洒而立,彻底蜕尽了灰毛,变成一位英俊的男子——雄獾一高兴,脑袋顶在了洞壁上。他感觉很痛、翻了翻身,发觉自己原来是在做梦......

       连日持续的干旱,那时折磨得他昏庸乏力,他正在脱毛,粗糙的皮毛光泽尽逝。为了到大河找水,雄獾每天必须往返三、四里山地,而一路上风阻棘拦的折磨,又使万事庸懒、体力不支的他渐感危机;正当雄獾一筹莫展,萎靡沮丧之际,密室里蓦然响起蟋蟀的琴声,随着琴声的节奏,身旁似有窸窣之音,这异样的掘土而近的动静让雄獾感到诧异,他本能地站起,双目紧盯发音的洞壁;少顷,那微微颤动的壁土就在两只毛茸茸的勾爪下破裂坠落,紧接着从那急速缩回的前爪下露出一只黑褐色的脑袋,原来是一只排土而至的鼹鼠。雄獾对不速之客的造访分外反感,他气不打一处来地猛扑过去,想咬死那个打扰他好梦的家伙,可他尖尖的嘴巴只沾了一层浮土,被吓得失魂落魄的鼹鼠就掉头而逃,并且四爪并用地欲把来路封死;雄獾拼命地拔着鼹鼠刚刚堵住的洞穴。终未如愿,却累得怨悻悻地放了一个臭屁。
       不肯善罢甘休的他知道鼹鼠并未逃出多远, 于是,便钻出隐蔽的洞口,到地面去搜寻鼹鼠的踪迹。
       平原上七扭八歪地暴露着鼹鼠拱起的土堆, 季节,正嫩绿初萌;树牙子在春风中张大了梦眼。雄獾沿着土堆的向标仔细寻觅,他在鼹鼠的一个洞穴旁拔开一堆新土,然后悄无声息地伏下身去守株待兔。时间不长,鼹鼠的洞穴中就灌满了大风,见风流泪的鼹鼠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迎风而出,前来填堵漏风的洞,雄獾瞅准时机,伸出一只前爪,只轻灵的一勾;就把鼹鼠擒出了洞穴。被抛翻在地的鼹鼠在白日的光照下紧闭着双眼,缩成一团“吱吱”乱叫。雄獾猛扑上去,不容喘息地将其咬死。

       正当他叼起鼹鼠准备返回密室时,他无法移动的脚步突然铁遇磁矿般地被原地吸住了。原来,在距雄獾不远的地方,站着另一只涉世未深的娇小的雌獾,那雌獾正犹豫不决举目迟疑地望着雄獾。寂寞已久的雄獾因为意外的发现格外欣喜,他围着雌獾转了一周,然后把鼹鼠丢在地下,开始用嘴巴亲昵地嗅闻雌獾,娇小的雌獾陌生而乖顺地任其摆布,它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受宠若惊。雄獾友善地道白之后,重新叼起鼹鼠向洞口跑去,他跑了半程,扭身看见雌獾仍站在原地,便折回到雌獾的身边蹭了蹭雌獾;然后有意引领地又继续跑向洞口,雌獾这次接受了邀请,愉快地尾随它进入了洞房。

       两只因缘聚合的青春之獾从此朝夕相处,恩爱厮守,开始了它们甜柔多姿的崭新生活。几场小雨过后,返青的春草很快取代了覆掩山谷的枯枝朽蔓。柳毛毛膨胀出鹅黄浅绿,布谷鸟在晴空下歌唱,小松鼠蹦跳在枝头拣拾经冬的球果,成群结队的野鸭纷纷聚集到水沼游曳嬉戏。

        野狼已不象隆冬时那样凄厉恐怖地嚎叫,黑熊也结束了冬眠开始四处觅食。

       大自然重又恢复了它造物的神力,千山万壑透露出春的生机,为了果腹;两只獾依旧去原野上扑捉鼹鼠,还有那些被老鼠驱赶出洞外、正在学习觅食的小林鼠。因为有了伴侣,雄獾矻矻而做,比以往更加勤奋认真。雌獾的分工主要是放哨,在警惕劲敌偷袭的同时,偶尔为雄獾助阵,它们在原来的基础上把居室扩建了一番,新房修得不仅雅致而且便于藏身;储藏室与厕所的布置井然有序。小野鸭破壳欲出的时候,蒲公英开花了,金灿灿的花朵迎风颤动,在太阳的朗照下绽放着辉煌的冠缨。

        原来举目无亲的雌獾,在雄獾无微不至地照料下,幸福欢愉地成熟发育,简直可谓獾中仙子,看着妩媚的新娘,雄獾更是喜不自禁,一天凌晨,它们在浅睡中被不远处的运材公路上传来的小汽车声惊醒,冬运生产结束后,伐木工都下山回家了,除了护林队员偶尔骑马至此、这一段林带相对平静,奇怪,什么人会这么早驱车至此呢?

       雄獾满腹狐疑地猜测着并且机警地站到洞口,就见一辆“2020”米黄色吉普车沿着运材公路徐缓前行,司机驾驶舱的侧窗窗框玻璃后有一点星红的烟头忽明忽暗。从后排座位上探出一盏摇动的大灯,扫描着路基下面的林地;雄獾凭经验断定密林中一定又来偷猎者了。

        蓦地,一声枪响打破了森林的静谧。紧接着又是“砰、砰砰”地几声枪响......
        ——似乎有什么动物被猎杀了。枪声过后,雄獾眼看两扇车门同时打开,有一胖一瘦两个人飞快地从车上跳下,向獾洞这边跑来,他们未跑出多远,就有一只狍子平地跃起,连蹦带纵地掠过獾洞,隐入密林。两个追击者气喘吁吁地在距獾洞不远的地方停下了。

        雄獾看到他们中的一人端着一只装有瞄准镜的步枪,另一个人手拎一盏电筒式强光应急灯。那盏无人操做的大灯此刻悬吊在后车门上,照得路基上的沙土就象月光下的霜地。

       那个端枪的人反戴着一顶棕色的貂皮帽,喃喃自语、又象是对他的伙伴说“:我明明看见子弹把那狍子撞了个筋斗,怎么就让他跑了呢?你再仔细照照地上,看看有没有血迹。”

       操灯者马马虎虎地四下照了一通说“:哪有血迹,连个狍子粪都没有。你这是什么枪法?! 还不如让我打了。”

       貂皮帽不无反讽地说“:什么枪法?就你那个现任派出所所长的爹、也不一定能比得过我;说实在的,我这枪法可是子弹喂出来的。禁猎以前,哪年我不打几十头野物?那些科长、经理逢年过节给上司送礼,有几个不是花高价从我手里买的野味儿?只不过现在找不到好枪罢了。”

      “哼——当年游击队小米加步枪打日本鬼子,那枪支还不如你手上这家伙呢!你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计、才弄到这支私藏的步枪?哎——咱哥俩想捞外快的希望恐怕要泡汤喽。”操灯者说。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打退堂鼓——大清早净说泄气话,打猎人最忌讳不吉利的言语你知不知道?。”

       两个纨绔子弟一边说一边向小车走去,雄獾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它真担心偷猎者发现自己隐身的洞穴,万一落到心狠手辣的猎人手里,自己的小命也就画上了句号。幸好两个人回到车里,掉转了车头,把小车开向另一个山头去了。

       大兴安岭的夏天草长莺飞,百媚千娇。姹紫嫣红的野花盛开得漫山遍野,风情万种的树木迎风浴雨之后,也都张开了浓荫的碧伞,肆意疯长。

       偏远阴坡尚有积雪的古里亚山峰成了野生动物的自然王国。高大的马鹿,灵敏的赤狐,贪婪的恶狼,成群的野猪;以及憨态可掬的黑熊,温顺善良的东北兔、愣头愣脑傻乎乎的狍子,又开始了它们漫无目标的野游生活。

       破土而出的贝加尔针茅、裂叶蒿还有日阴菅等杂草增加了獾洞的隐蔽度,獾洞上方那棵枯死已久的站干上长满了苔藓,由于野生动物四处觅食、活动量逐渐加大,两只獾外出时都比以前更加谨慎。

        一天,獾洞左侧那棵蒙古栎上忽然飞来几只乌鸦,不远处的松林中也有鸦群飞舞,而且越聚越多,呱呱乱叫的乌鸦相互追逐着、翻飞撕斗。雄獾伏在洞口隐隐地嗅到一股尸体腐烂的气味儿。

       夜半时分,雄獾满怀好奇地钻出洞口,直奔白天乌鸦打架的地方走去;大概走出十多步,就见滴血枯干的衃痂在野青茅上凝固成斑斑紫点,他顺着血迹走出二十多米,足下一声枯枝的脆响忽然惊起几只宿鸟,雄獾敛步寻去;只见铺满落叶松针的林地上挺着半具死物的残骸。他立刻返回洞中,找来雌獾一起狂吃起来。雄獾猜想,这只残死的动物、一定是前一阶段被进山偷猎的人打伤后漫漫死去的狍子......

       刺刺不休的乌鸦一直在獾洞旁鸹叫了三四天, 直到狍肉被彻底吃光、才四散而去。

       九月到了,百草万树全都使足了劲儿,向着理想的高度与金色的成熟贪婪疯长。雄獾这时明显地感觉自己的身体萌动着异样的变化,年轻的热血象一锅翻花的开水,那种躁动的沸腾,使他不时地与雌獾对视出需要和热灼。这时,他才理解父亲放荡河边的一幕;如果说过去他需要雌獾是为了寻求伴侣,那么,现在他需要雌獾就有了伴侣意义上的升华。他开始模仿獾类代代相传的做爱方式,与雌獾尝试生命的交融。

       稠李子、山丁子成熟的时候,雌獾有了身孕;为体内孕育的另一些生命的营养需求,她开始变得贪吃,此时,满山遍岗的野果多得让她应接不暇,小溪边的刺玫果,公路两侧的北国红豆,被大风摇落的松塔,还有俯拾皆是的笃斯越橘,都成了她随心所欲的美餐。度过一年中它们生活得最幸福最奢侈的时光,大兴安岭又迎来了雁去秋凉。

       一天黄昏,经过很长时间销声匿迹的两个偷猎者又悄悄摸进了大山。这一回他们在森林河中打死六只野鸭,并且在松林中打到两只榛鸡;两个人背着野禽,在松林通往防火公路的灌木丛中发现了雄獾排泄不久的粪便,便双双围着獾粪停住了脚步。

       “咦——你看这粪便是什么动物拉的?我看不象狼粪,倒很象狗粪;不会是猎犬吧?现在林区防火工作抓得这么紧,这一带除了咱们哥俩敢来虎口拔牙,恐怕别人没这么大胆子吧?!”

      “把你那两只眼睛睁开、仔细看看,亏你还报名打猎的!你家狗粪这样啊?告诉你吧,这是獾巴狗子——狗獾拉的粪便。”
      “这粪便多新鲜,说不定这附近有獾洞;咱们找找看。”

       这一次两人手中都拎着枪,瘦子用的是一只双筒沙枪,胖子的枪管好象经过车床改动过。

       因为雌雄二獾经常在洞口出出进进,便在草丛中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所以,它们的洞穴很快就被偷猎的瘦子发现了。
       他端着沙枪朝洞中放了两枪,有一粒铅弹击中了雄獾,但没伤中要害,他愤怒地“哼”了一 声,尽量在洞深处藏好自己。
       胖子闻讯赶来助阵,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洞口,借着手电强光向洞中望去,野獾惊恐异常的眼神清晰可见。胖子高喊:有肉吃了!“两只、两只獾子。”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同时又在獾洞旁找些干草、树枝,他把易燃物向獾洞里边推,堆了很多,然后对瘦子说:“你做好准备,我一点火,浓烟肯定会被山风吹进洞里,狗獾被烟一熏、一定会往外跑;它们一出来你就开枪。”话音未落他就点燃了野草。

       獾洞突遇明火,温度骤然升高,就象一张嘴吞下了过热的食物,因为无法下咽急急地吐了出来。又象火炕打出的喷腔,两只野獾躲着明火在洞里跳舞,很快又带着撞到石壁的火苗子从洞穴中反窜出来,两个人本能地往后一闪身,还没定下神来,就见脚底起火,被秋风吹干的林间草叶遇到明火,便象长了翅膀似地飞腾跳跃起来,两人见状慌了手脚,放下枪支就去扑火;可是,无论他们怎样拼命,山火还是从脚下、从地里、从枝枝叶叶上燃烧起来,仿佛每一簇野草都于瞬间拥有了生命,被打倒后又重新站起来,而且手挽着手向四处乱跑,爬向树梢;火,越烧越大,风借火势,火助风威;一会儿功夫便火龙腾空,呼呼烈响。大火烧去了偷猎人贵为干部子弟的尊严。以往他们可以仰仗当权的父亲弄来枪支、弄来子弹;他们可以依靠父亲的面子打通道道关卡,但是现在他们无法用父辈的名声吓退野火。大火一经燃起,便如暴躁愤怒的山神,让两个玩火的人灰头土脸地失身于浓烟滚滚之中。

       两只意识到危及生命的野獾从洞穴中冲出,逆风而逃。被偷猎者枪杀的飞禽已被大火烤成了熟食,但是,多美的食物、此刻他们都无心再去品尝,野火后来又在一阵旋风中改变了方向,排山倒海地烧转过来,着火了,雄伟摩天的古里亚山峰着火了......

       雌獾用她失魂落魄的依偎打断了雄獾往事不堪回首的追忆。使他中断了神疲力竭的遐想,把遥思转移到现实中来。

       坡下一片辽阔的犷原上稀疏地散布着几株烧黑的树木,看上去显得凄凉而又迷茫。
       “若不是这一片平原的树少,或许早已葬身火海了。”雄獾这样想着,颇感侥幸。
       这时,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遍了他的全身, 促使他撒开四踢向前奔去。
       三天两夜了,两只遇难的野獾滴水未进。它们四处觅食,可山野间除了黑糊糊的灰烬,就是几株光秃秃的树木,烧焦的树皮与树根都无法啃噬,这使他们伤心得难受。

       火,还在远处烧着;空气里弥漫着灰烬和粉尘。天空低暗,仿佛云层也要燃烧着压下来。
        两只獾一前一后地走了很久,雌獾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觉得力不从心,雄獾非常理解地走走停停,以此鼓励同伴振奋精神。它们走遍了陡坡这边的所有地方,穿过广袤的平原,终于在一片疏林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松鸦,两只饥恶难耐的野獾兴奋不顾一切地向松鸦扑去;松鸦惊叫着惶惶欲逃,可它受伤的翅膀只扑扇了两下,就被野獾尖锐的牙齿咬碎了头骨。
       这可怜的松鸦并未满足野獾的求食欲,雌獾霸占了松鸦的全身,仅将一只鸟头分给雄獾品味,她心急如焚地咀嚼一番,然后津津有味地舔着嘴巴;翘着蓬蓬短尾,向恭候于附近的雄獾走去。

        这时,林中刮起了秋风;远远望去,火场那边有许多车辆和扑火人员在往来奔忙。
        雄獾似乎累了,他蜷卧着。伸长脖颈,尖细的嘴巴紧贴地面。雌獾自豪地走近雄獾;就在这时,雄獾突然嗅到一种异常的气味儿,他迅速地抬起头,警觉地窥视着周围的矮丛,蓦地,意外的发现使他紧张万分。只见在一簇烧焦的矮树后面,有只谗涎欲滴的老狼,正瞪着贪婪的目光向这边移近。

       一种求生的本能使他哀叫着——呼唤他的同伴,飞也似地逃遁。
       雄獾慌不择路,径直在原野上拼命地奔跑, 雌獾紧随其后,老狼穷追不舍。
       雄獾感到干渴,浑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雌獾两眼发花。胃里的食物直往上反,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行了。可她并不甘心被老狼吃掉,仍坚持着向前跑去。
       跑在前面的雄獾,突然被山谷间一条狭窄的小河弯拦住了去路。他急转身踏着河边挂满烟尘的 杂草,逆流绕过小河。逃向山顶。
       狼想横涉小河、它想拦住野獾,便飞身跃入水中,熟料却欲速不达,在水里扑腾了半天,沾染了一身烂泥。

       两只獾艰难地爬上了山坡,雄獾已累得喘息不定,他又渴又饿,奔跑着回过头去,想看看雌獾是否跟了来。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随风袭来的火光。原来,秋风吹起了灰烬中的余火,从而导致火烧迹地上死灰复燃。这时,他发现老狼不见了,雌獾正在火龙的追赶下摇摇晃晃地奔来。

       火光照亮了天空,火光照亮了大地;火光之潮汹涌着滚烫的热浪迅扑过来,空气刹然稀薄,浓烟刺鼻,幸存的草木,在距山火几米远的地方就被炙烤得跳起了舞蹈,雄獾在辛辣呛鼻的气流中一阵眩晕,他踉跄而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坚持着坚持,最后,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倒下去了。
       雌獾奔跑着,突然不见了雄獾;她一紧张,立刻加快了脚步,绕过一棵老松,只见雄獾倒在十余米外的山坡上,她马上预感到灾难的莅降,想上前看个究竟;可刚走两步,她就感到眼前金花乱舞,原本疲惫沉重的躯体一下子轻袅袅地飘了起来,她就在飘的幻觉中一下子跌进了死亡的门槛。
        野獾死了,她求生的逃势;还保持着流线型的悲郁。
        她悲憾的灵魂,最后从火光中站了起来;追随她心爱的雄獾,向着它们梦寐的天国,化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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