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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串联路上的“大雁”,你在哪里?(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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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30 11: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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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联路上的“大雁”,你在哪里?
——来自海外的“寻人启事”
张维武
央视跨年演唱会上, 才旦卓玛和泽旺多吉演唱了一首藏族民歌《远飞的大雁》:
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农奴想念恩人毛主席。
多么动听的歌声,多么熟悉的旋律,它使我想起了一段往事,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我终身难忘的人,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方……
这段往事发生在文革初期、一九六七年的春季,当时我们这支从上海来的中学生串联队,从成都步行去大地主刘文彩的庄园参观《收租院》。记得那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出发了,大家背着行李,扛着红旗,行走在成都到大邑县安仁镇的公路上。途中时常会遇到往同一目标前行的串联学生们,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列队行军的,大部分是四川当地的学生,也有不少外省来的红卫兵。一旦遥遥相见,大家就会高唱毛主席语录歌,等看清楚红旗上的大字,就会相互激励高呼“向首都红卫兵学习!”“向重庆红卫兵致敬!”……虽然我们互不相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初春的成都平原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丝未能减弱我们的热情,反而激发起大家的斗志。同学们高唱革命歌曲,大声朗读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那歌声、雨声和口号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奏响了时代的最强音,一个个沉浸在极度的亢奋中。回想起当年,为什么大家不觉得累,也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呢?
雨越下越大了,而我们的雨具根本抵挡不住密如牛毛的春雨。那个年代,上海一般家庭的中学生很少有穿雨衣的。在出征前的筹备工作中,我们去当时南京东路四川路口的中央商场,一人买了一个装化肥用的大塑料袋。回到家中,将口袋长的那一边剪开,往头上一盖,就成了一件既便宜又实用的“长征雨衣”。其实这种自制的雨衣挡个毛毛雨还凑合,如果遇上大风大雨就无济于事了。行军途中偶尔碰到几个穿军用雨衣的红卫兵,用现在的网络语言可称之为“雨衣哥”,真不知会羡慕死多少个红色“背包客”呀!
雨下个不停,南方的春雨尽管不是狂风暴雨,但是连绵细雨足以把我们淋浇成了落汤鸡。行走到半路,远处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座大平房,我们多么希望能够到里面去避一下雨啊!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座极其普通的生产队仓库,当我们兴冲冲地跑到门口,从屋里飘出了一阵无比深情悠扬的歌声:
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
捎封信儿到北京,
八二六战士想念恩人毛主席。
进门一望,里面已经挤满了避雨的步行学生们,大家正在聆听一位女红卫兵唱歌。这是一位中学生,系着两根短辫子,她那衣着朴素的外表,掩盖不往四川妹子特有的那种姣好的容貌。她的演唱显然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那歌声就像是一股未经污染的清泉,涓涓细流,轻轻缓缓,如此真诚、如此淳朴,流进听者的耳中,直灌人们的心田,我被这天籁之音震撼了。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歌,不知道这是首什么歌,但是旋律告诉我这是一首藏族歌曲,而我最喜爱西藏民歌了。1958年底,才旦卓玛到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学习,师从著名声乐教育家王品素教授,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响彻祖国大地。打那时起,我就深深地爱上了才旦卓玛的歌,凡是她演唱的,每一首歌我都喜欢听、也喜欢唱。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我就是一个“藏歌控”,或者叫“才旦卓玛粉丝”。
女红卫兵的歌声正在倾诉一种情感,一种对领袖的热爱和思念。但是在这激情的深处,我仿佛感受到大雁的悲吟,犹如《诗经·小雅·鸿雁》中所描述的“鸿雁于飞,哀鸣嗷嗷”。我喜欢那种清亮中带些许忧郁些许惆怅的曲调,轻轻哼起,虽没有慷慨激昂,反而有一种催人泪下的情怀。她一唱完,我就大胆地走上前,夸奖她唱得很好,并请教她这是一首什么歌。
“我不晓得吔。”她用浓郁的四川口音答道。
“那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大家唱,我也跟着唱,就学会了。”她腼腆地说。
“能否请你再唱一遍,唱得慢一点儿?”我恳求她。
她看了看我,抿着笑将头转过去,又轻轻地哼了起来。记得当时她一共唱了两遍,我边听边将音符和歌词记了下来。记完后请她校对一下,她看了一眼笔记本,害羞地说了一句:
“我不识谱子。”低头走开了……
不久,仓库里发出了一阵骚动,原来雨终于停了,为了在天黑前赶到《收租院》,大家一窝蜂似地冲出了仓库。我们又行进在被雨水冲刷过的公路上。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在夕阳斜照下,大家的心情格外舒畅,当时的情景真可称之为“一路斜阳一路照,一路歌声一路笑”。途中,我把刚记录下来的曲子,一边练习、一边用四川口音学给同学们听,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谁知就在这时,刚才那位《远飞的大雁》出现在我们眼前。
“你们是从上海来的吧?”她笑着问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不好意思地问道。
“那红旗上不是写着了吗!”她还问我是怎么学的简谱,我告诉她是姐姐教我的,并反问她是怎么学的这支歌。
她自豪地答道:“我们那里,每一个人都会唱这首歌。”
“为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嘎……嘎……”此时空中传来隐隐的雁鸣声,她仰首望去,轻轻地说了句:“你听说过万县的‘2·22镇反’吗?”她那深邃的双眼,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寻问苍天。
原来她是四川省万县市(今属重庆市万州区)的中学生,文革中他们那一派被打成了反革命组织,在二月二十二日那天遭到武装镇压,死了不少人。于是,她们就传唱这首歌,希望歌声能飞到北京城,期盼着有人来解救他们。当时,我从未听说过文革中有开枪打死人的,虽说各地出现了两派组织,但还没有对立到武斗,所以我对她的讲述半信半疑。
她用悲怆的语调对我说:“这是我亲身经历的……”
她详细地向我讲述了万县“2·22镇反”事件的经过,并告诉我,当时有一个好像是北京来的红卫兵,中弹后用伤口上的鲜血在墙上写下“我是革命的”几个字,然后倒在血泊中。言语之间,她一直在竭力克制内心的悲痛,但是最终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我记得泪珠停留在她那白皙的脸颊上,她没有去擦,只是抬着头,双眼无助地望着远方……后来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队伍中去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大家的心情都万分沉重,一路无语,不知不觉地在夜幕中走进了刘文彩的大庄园。
第二天一早,我们开始参观《收租院》。当时究竟看到些什么,时隔半个世纪,印象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刘家庄园很大,深宅大院。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收租院》里的那只斗,据说这就是忆苦思甜里常提到的“大斗进,小斗出”的剥削农民的斗。另一个,就是那黑幽幽的水牢,既阴森、又恐怖,看了使人终身难忘。其它的,已经记不起来了。老实讲,记忆模糊的原因不是时隔已久,而是当时的我根本就“人在心不在” 。
自从与她分手以后,我的耳边总是回荡着《大雁》的旋律,眼前总是呈现出她那张美丽的挂着泪珠的脸,整个人变得心神不安。同学们开始笑我,说我在串联中遇到了“红色恋人”,还跟我打听她的姓名,是哪所中学的?我说我压根儿就没有问这些,大家又责怪我,说我太笨,谈了半天怎么连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开始自责起来了,怎么没有问她的姓名呢?后来一想,反正明天大家都会参观《收租院》,到时候我一定会找到她的。想到这里,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一心只盼着天赶快亮。
第二天,为了找她,我把刘家大院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人家是在看景观物,而我只盯着人群看,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我的大雁。从早上到天黑,走遍了刘家大院各个角落,就是见不到她的身影。同学们见我一无所获的样子就替我出主意,说我这是在“大海捞针”,应该换一种策略,叫作“以歌会友”。于是大家陪我一起去住宿处的女生宿舍,对着门口高唱《远飞的大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唱,一直唱到人家将我们赶出来,还是没能把她唱出来。最后,我在万分失望的心情之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成都。
当我们结束串联返回上海以后,各地的造反派组织日益对立,从文斗演变到武斗,从四川、湖南蔓延到全国各地,武斗之风最后吹到首都、吹进了高等学府。一九六八年,北京清华大学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百日大武斗” ,其间有人被打死。消息传到妈妈耳朵里,她担心姐姐在清华的人身安全,叫她赶快回上海。
姐姐回上海期间,我向她讲述了串联中的所见所闻,还自豪地给她唱了学到的那首“红卫兵的歌”。听完以后,姐姐笑着说,这不是什么“红卫兵的歌”,这原本是一首藏族歌曲,歌名叫《想念毛主席》,但是人们更喜欢称它为《远飞的大雁》或者《南飞的大雁》。遗憾的是,这首歌的词曲作者至今不详,也无从考证了。这首歌在文革前后成为一首广为流行的曲子,但是词和曲流传着很多不同的版本。姐姐说,她记忆中最早的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南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
捎封信儿到北京,
翻身的人儿想念恩人毛主席。
听完姐姐一席话,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唱的是山寨版啊。尽管知晓了这首歌的来龙去脉,但是每逢唱起它来,我还是习惯地将它唱成“八二六战士”,至今改不过来。我在想,这或许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那个缘分吧!因为这首歌里有一个血色浪漫的故事,而故事中有一只“远飞的大雁”。
随着时代的更替,这首歌似乎慢慢地被人们淡忘了,可是对于情有独钟的我来说只是深深地埋入了心底。
光阴如梭,弹指一挥间,如今才旦卓玛的一曲高歌,又令我回想起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愈加思念我心目中的“大雁”。这五十年间,无论是在恢复高考后的大学校园,还是身处太平洋的彼岸,我心中时时会发出呼唤:
“远飞的大雁呀,你现在生活得好吗?”
我在想,或许你曾去了云南插队,如今回城甚至下了岗;或许你并没有回城,而是毅然去缅甸参加了游击队;或许你没赶上插队,早已在文革的武斗中悄然离去;或许你考上大学、如今是一位成功人士;或许你也来到美国,在硅谷的某个角落,我们曾经擦肩而过,却又互不相认……
感谢才旦卓玛的歌声,她激活了我的记忆,我要将这段经历发表在网络上,如同刊登一则《寻人启事》,去寻找那位串联路上的女中学生。我知道光凭这些有限的资料要找到她,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是,我应该将这段往事说出来,通过网友们的传阅,或许有一天会传到国内,传到四川,甚至传给她当年的同学,或者她的孩子。因为这不是虚构的故事,这是我的亲身经历,一段难以忘怀的青春。我坚信:只要我们这一代人还健在,只要人们还没有忘记我们的过去,我一定能够找到她!
远飞的大雁,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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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3-30 11: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陈仁德谈 《串联路上的“大雁”,你在哪里?》

这一则《来自海外的“寻人启事”》写得很美,虽然是发生在丑陋之极的时代,但青春总是美丽的。我是万县地区的人,对文中所述当年万县市“2•22镇反”记忆犹新,作者所讲的那个悲壮的情节——“一个好像是北京来的红卫兵,中弹后用伤口上的鲜血在墙上写下‘我是革命的’几个字,然后倒在血泊中。”当时我就听说过(后来万州谢声显兄已经将此事调查清楚,这个被打伤腹部后再用鲜血在墙上写下“我是革命的”五个字的青年,不是学生,而是梁平农机排灌站的工人颜朝发,时年19岁)。现在才知道这个故事竟然流传到了海外,流传到了今天。作者所说的那支动人的歌,当年我也非常喜欢,在文革时铺天盖地的强劲旋律中,这支婉转清丽的抒情歌曲是一个例外,让我们如闻天籁。同年,四川开江造反派到我家乡忠县演出,女子舞蹈《远飞的大雁》引起了轰动,以致无法进场的观众不愿离去,文攻武卫司令部人员开枪驱散,发生血案……
若要以此回忆作《寻人启事》来寻找到当年萍水相逢的歌者,恐怕只能是一厢情愿,当年的串联红卫兵后来有的死于武斗,有的死于插队,有的死于迫害,还有的后来死于下岗……这位当年充满激情的女红卫兵若能逃过这些九死一生的磨难,平安活到现在,能否读到这篇文章,也很难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就让这段回忆留给历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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