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孔洞记

尘逸

海孔洞记

      乙未十月十五，丙申三月廿一，余曾有幸，两度偕友，采风丛林。“丛林”禅意深，寓僧人聚所。境内修竹茂林，古寺古寨颇多，前世定然蓊郁。现今交通便捷，四通八达；白龙湖坝高水远，养育大半乡人；绿水村田多水满，宛若弯弯明镜；石道寺古意悠远，空余断壁残垣；工人村锈迹斑斑，村舍空无一人；晋林厂青砖高楼，散发繁华余味；海孔洞坐山拥湖，仿佛世外桃源。噫，丛林，风光人文齐美，采风寻踪皆宜。

      单说海孔洞。

      穿晋林厂旧址，行三两公里，山路一转，陡然下行。豁然开朗，眼前一亮。一汪碧湖，脸若银盆，横卧正中，静躺山怀。山若绿屏，绵延四周，坡缓坝宽，仿若盆地。山上水中，绿意舞翩跹，飞鸟相与还。湖中横堤两道，上有钓者数点，静持鱼竿等候。此湖名唤“海孔”，鱼儿游弋，鸟儿飞掠，树儿摇曳，动静皆宜。村舍点点，人家处处，田畴块块。白墙黛瓦，男耕女织，人畜共欢。因此处平坝偌大，山群围立，同伴议论纷纷，皆叹此地可称，渝南第一天坑。

      立于海孔湖边，湖风悄然而至。环顾一周，绿意满眼。唯右侧山峰，如劈似削，石壁裸露，上凸下凹，恰似屋檐。檐下高楼，皆为砖制，或青或红，三四五栋，你遮我挡；三四层高，皆如矮人，不及山峰半腰。楼房所挡，即“海孔洞”。通洞口之路有二，一为石阶，一为公路。石阶在洞下，缘坡而上，枝叶深深，青苔隐隐。公路左绕半圈，平坦缓和，宽约四米，直达洞口小坝。

      小坝粗粝，边沿破败，四块石碑，面湖而立。一为区文物保护单位，一为市文物保护单位，一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一为简介。石碑皆为大理石，黑底烫金，字迹清晰。高楼残缺，未完即止，空框空架，灰粉闲置。楼后壁下，有摩崖石刻，上书四个大字，“豁然开朗”；左侧几个小字，“民国二年、癸丑冬月”；皆为阴刻，石灰涂抹，颇为醒目。据说原有小庙，建于石刻之下，立于洞口一侧，今已毁不见迹。

      站立洞口，铁门紧锁，小门栅栏，凉风来袭。进得洞去，初有天光，后极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洞中阴冷凉爽，炎热酷暑绝缘。突忧冬季冷冽，同伴笑答，此洞冬暖夏凉，天然变频空调。手持电筒，一路探看。洞内宽阔高大，约三四十米高，宽约一二十米，左右皆筑厂房，中间通道，宽而湿润，不时水滴叮咚，更添清幽。厂房间间相隔，简陋颓败，设施遗痕尚在，却已废弃。走了许久，往左一拐，进了一扇门，进了一甬道，突地一暖，管道铺地，上有灯照。过了甬道，眼前更黑，电筒一照，洞高而大，不知多远多深。地上水管遍布，四方水缸，层层往前。中有游鱼，黢黑偌大，叫声惊人，竟似孩童。村人介绍，此为大鲵，又叫娃娃鱼，喜阴湿黑暗，故在此养殖。往前行进，岩水滴答而下，大鲵一缸缸，水洼一处处，深浅不知，寒气袭人，冷冽浸骨。村人指点，尽头就在前方。大致算来，洞内纵深，几近三百米。

      打道回府。过甬道，过小门，缘壁有一石阶。石阶人筑，钢筋水泥裸露，曲折而上。拾级而上，竟是洞口上方，一大片人筑楼层，一大片残砖碎瓦，足有几千平米。往前一望，洞口上部，天光亮堂刺眼，突地心中了然，何谓“豁然开朗”。洞顶嵯峨多姿，石钟乳颗颗下垂，石壁犬牙交错，喀斯特特点尽现。往前走去，断壁残墙左侧，竟有假山水池，也不知何年打造。右侧墙之左边，又有石刻。众人上前辨认，竖书有“民国十五年丙寅季秋月豊三甲士民公立”，竟是落款。墙之右边，台阶之上，也有大字小字，左为“公”字，硕大无比，边缘被遮；右为竖行小字，“南川團練局長張……”，再右为“两次特奬一等桑梓……”，下部均被挡，余字皆不见。沿阶而下，回到入洞之初，天光隐隐，石刻下端，风化严重，字多模糊，辨认不清。

      出了洞口，顿觉地热风暖，洞内洞外，俨然两个世界。

      资料显示，现今海孔洞内厂房，皆为三线建设时期，晋林机械厂所建，约一千五百平米。此一九六五年之事，距今五十余载。早在抗战初期，此洞因地处僻远，地势隐蔽，洞内雄阔，被国民政府看中，将航空委员会第二飞机制造厂，从江西南昌，不远万里，搬迁此地。以海孔洞为中心，半径十五公里内，皆划为警戒区。一九三八年初，海孔洞内，机声隆隆，千余职工，日夜奋战；一九三八年底，厂房基建，初具规模。洞内修有车间楼，高为三层，一千二百平米；两边为厂房，中间宽阔，可装配停放战斗机二十多架。洞口建有工务楼，高仍三层，松枝覆盖，作好伪装。日军得知消息，派飞机来轰炸，先后足有五次，均未找到具体位置。一九四三、一九四四年，厂内工程师，开动脑筋，开足马力，自力更生，自行设计，研制“中运一号”，居然试飞成功。此为中国首架运输机。此后，“中运二号”“中运三号”，相继在洞内诞生，抗战功劳赫赫。一九四七年，抗战结束，厂子回迁，重回江西南昌。二十年后，晋林厂来，重修厂房，海孔洞内，遗痕全销。二〇〇三年，晋林厂迁蜀地彭州，海孔洞亦遽然冷却。此后十余年，洞内残颓，大鲵藏身，令人感喟。

      海孔洞内，藏有飞机厂！飞机厂内，产出首架运输机！此乃海孔洞之骄傲！丛林镇之骄傲！

      正可谓：抗战遗址空悠悠，海孔洞内藏千愁。往昔英豪皆不在，丛林整装待从头。

凤舞

尘逸的游记叙事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