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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名心中血泪交融的西仓坡】 1986年7月, 闻一多的长女闻名回到昆明出席纪念父亲殉难40周年纪念活动。在昆明时期,春城八年的生活时时浮现在她的眼前,历史与现实的交错中,她的感情受到强烈冲击,而令她最难忘的便是血泪交融的西仓坡。这里刊登的是闻名回忆父母亲一书中的摘录。 [七月十三日]一清早,心就激动地跳个不停,似乎它想一下子冲出胸膛,跃到那连着心房和血液的地方去。 飞机渐渐降低了高度,地上的景物也逐渐清晰了。苍翠的树木、错落的房舍和它们下面红色的土壤。啊,红土!多么熟悉的红土啊,我没有认错吧?不,是它,是昆明!到昆明的郊区了!我们当年是在哪一片地方住呢?陈家营、司家营在哪里?晋宁、大普吉又在哪里?那片树林、林间的小道,是不是爸每周进城上课走过的路呢?啊,亲爱的爸爸,我看见他了,他正穿着灰布长衫和妈做的圆口布鞋,拄着白藤手杖大步赶路呢。他要去教课,要去开会讲演,要去为民主大声疾呼。爸,您听到了我的呼唤吗? 终于抵达了终点!我沉浸在当年的记忆中走下飞机。啊,昆明!这就是日夜想望的昆明啊!还是那样美丽、温暖,还是那样清远、湿润;高原的气候令人有些发闷,但心胸是多么开朗啊,我喉咙里哽塞着眼泪,尽情地呼吸着昆明特有的、如此亲切而熟悉的气息。 远远看见出口处几个青年举着一块白牌,上面写着“云南民盟省委”,这是来接我们的。我的眼睛湿润了。四十年前,我们离开昆明,也是乘的飞机,但是运输机。那个难忘的深夜,到的就是这个机场吧?四周是那么黑暗、沉寂。妈还十分虚弱,大哥拄着双拐。我们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可能有谁来送行,只有一位同路到北平并帮助沿途照料的青年学生周景淮在为这一家老弱病残张忙……。我们本来准备赶往上海去参加父亲的追悼大会,但等到冲破重重刁难登上那架老旧然而十分高傲的运输机时,追悼会早已开过了……。 快到出口了,迎接的人们笑容已能看清,我不禁好几次回过头去看那架刚才乘坐的737客机。飞机像一只雄健美丽的苍鹰停在那里。漂亮的737,老旧的运输机;出口处举着白牌的人们,黑夜中孤独悲愤的一家老弱病残闪电般在脑海里,在眼前,交替地、重叠地出现。过来迎接的吕秘书长大声地说着什么,半天半天我才听清,原来是让我准备明天和后天的讲话。 进城的路上,我不住地寻找着当年的昆明,可最初见到的全是新建的楼房,宽敞的柏油马路,和北京没什么两样。 终于,前面的道路和房屋越来越熟悉了。盟省委机关的小杨说,这里是旧的市区了。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这些道路上印有多少爸的足迹啊!那时,他教课、开会、为呼吁民主拿着文件找人签名……全靠的两条腿。那是数不清的足迹,有他独自一人的,也有他与学生们、同事们一起的,还有那震撼全国的“一二•一”烈士抬棺游行中数万人的。在那个队伍的前头,爸拄着他的白藤手杖,踏着悲愤、沉痛的步伐,而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也走在队伍中间,想到队伍前头爸那有力的身影,虽然感到紧张,勇气却是足足的。 翠湖!前面就是翠湖了。顿时,路旁的一切全都退远了,我只抓住了翠湖。尽管它现在已修建成一座带有人工美的花园,但我在它那熟悉的园廓中看到的却是当年那未加修饰的、朴实自然的湖景以及湖旁那条林荫土路。那条路,爸带着我们不知走过了多少回。 沿这条路拐上去,就是被血、泪、仇浇筑进心头的西仓坡,永远、永远难忘的西仓坡!可惜,汽车拐弯了,拐向了我们下榻的圆通饭店。但一种无形的力量,已把我的心紧紧系在了西仓坡上 晚饭后,杨明(闻一多在中法大学兼课时的学生,时任云南省人大副委员长、省民盟副主席)和省委领导同志来看望,小坐了一会。我很不习惯于应酬,一心只想着去西仓坡,按照日程安排,明天下午要在西仓坡举行闻一多殉难处纪念碑落成典礼,我的心早已飞去了。 [七月十四日]从早上起就下起了阵阵小雨,苍天有情,也在悼念他赤诚的儿子吧。 到西仓坡不算远,我多想一路走着去,好仔细看看这些扎根在心中的地方啊,可出于礼貌,只得坐进了盟省委的小汽车,把快要迸发出的感情按捺在胸膛里……。 终于,西仓坡到了!啊,血、泪交融的地方,几十年来梦回的地方!它大变样了!北面筑起了高墙,米仓变成了大楼,当年联大教职员宿舍的门前已是一片水泥地面。但那面坡,那一头通往翠湖、一头通往钱局街的坡道;那宿舍的大门,仍似当年模样。1946年7月15日下午,这个坡上,这扇门前,那个血染的时刻啊!…… 纪念碑就建在爸当年殉难的地方——离宿舍只有十几步。典礼开始了,少先队员的鼓乐队奏起了乐,代表们接着讲话。讲的什么,我在听着,又没有听到,人们似乎离我很远、很远。在我眼前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爸爸和大哥,他们就倒在这里!爸全身浸着血水,一只手抱着头。伤痛欲绝的妈妈紧紧抱着他,我眼见爸的嘴唇微微张了两下,渐渐变了颜色,我和小妹拼命喊着:“爸啊,爸啊!”但他已听不到了……。横在爸身旁一两步远的地方,是倒在血泊中的大哥,他瞪着两只仇恨的大眼睛……西仓坡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一家老小和庄任秋。我们要抬爸,抬不起来,拖大哥,又拖不动!不知什么时候,四周渐渐围拢了一些人,但没有人敢伸一把手!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该我讲话了,好不容易才从巨大的悲痛中挣脱出来。这时,我才看到周围竟有这么多的人——这不是那些被白色恐怖窒息着的面孔了,他们正肃穆地面对爸的纪念碑,脸上充满的是热情和敬仰。这已是父亲用鲜血换来的今天了!啊,我讲什么呢?那翻滚在心间的万千思潮,那和着热泪堵在胸口的如麻心绪,哪里是能讲得出来的呢?…… 揭幕仪式结束后,人们纷纷围拢来,一双双热情的手,一句句关切的问话,我在重重人群中,只不断听到当年那痛彻无助的哭嚎。…… 联大教职员宿舍现在已是昆明师院的宿舍。 迈进大门的一刹那,我的心不禁又一阵剧烈痉挛,热泪一下涌满了眼眶。这木质大门似乎当年的那一扇!经过几十年风雨侵蚀,它已显得苍老了,但仍然那么坚实!大门啊!当年惨案的见证人,如今你还那么沉稳地坐落着,是为了向人们提示过去吗?在那血雨腥风的日子里,爸曾多少次迈过你,昂首阔步面对敌人的威胁恐吓,他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的大无畏精神,准备着“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四十年前那个难忘的下午,他最后一次跨过你,再也没有跨回来!几十年来,多少自由了的人从这里迈出迈进,有谁注意到你这扇苍老的、已经脱色的大门吗?有谁想过你深寓着的是什么吗?又有谁从你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吗?我沉重地跨进这扇门,情不自禁地又回过头去看了看门扇的后面,什么也没有了!是啊,什么也不可能有了!听妈说,那天,当我们终于求到两位挑夫和一辆洋车,把爸和大哥送往医院时,十岁的小妹,从血泊中捡起了爸掉下的眼镜、手杖和脱落的一只布鞋,放在了大门后边,可是后来去找时,却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宿舍院内面目已大变,那坡上坡下的两排住也不完全是原貌了,但那黄色的墙壁是多么熟悉亲切啊,我急切地朝坡上寻去,房舍都已改建过,但仍能辨认出当年模样。啊,中间的那两间。是它!我们的家,当年的20号! 刹那间,多少往事随着它推挤冲撞而来,我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人们,越过了四十年的时空,回到了那难忘的年代!我一脚迈进“家”门,没有注意现在房主人的室内陈设,也没有去细看那改建过的格局,我回到的是当年那温暖而简朴的家 在这里,贫穷曾带来多少焦虑和压力,但从没有过愁苦的叹息;在这里,紧张劳碌占去了生活的日夜,却听不到丝毫烦躁的宣泄;在这里,敌人的威胁迫害是多么张狂,却从没有过畏惧和退让!这里有的是乐观和坚强,无畏和坦荡,这里充满的是意兴和情趣,温暖、慈爱和力量 “我们能住在闻先生以前住的房间里,感到很荣幸,闻先生的精神时刻在鼓舞着我们。”现在的住户,师范学院教授朱先生对我说,他眼里充满了对爸的敬仰与热爱。 从故居出来,我又恋恋不舍地回转头去,雨渐渐停了,整个宿舍是那样清新而凝重,仿佛在显示着历史的厚重。我们的“家”,西仓坡西南联大教职员宿舍20号,它正在雨后的阳光中静静地、沉稳地坐落着,我含着热泪望着它,觉得它似乎变成了一种和谐、美好,崇高又悲壮的融合体,正在清澄的天空底下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在这光芒中,挺立着的是爸那高大的形象 大门外,参加仪式的人们已散去。西仓坡恢复了它的平静。我站在那里,低下头又看到自己正和小妹跪在泥土地面上,含着热泪一把把捧起渗透亲人鲜血的土…… 一直陪在身旁的杨明指着这里和宿舍区域告诉我:“这一片地方省里准备作为文物保护区,把它圈起来。” 我心里说:“我一定要再回来的。 我从昆明回来的第二年听说西仓坡联大教职员宿舍已被拆掉了,盖起了一所幼儿园。但愿人们不要忘记讲给在里面快活嬉戏的孩子们,这里曾经住过一位著名诗人和学术大师,还有他那些同样是大师的同事们。讲给他们这位诗人、学者为了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而且就在离大门十几步远的地方献出了自己仅仅47年的宝贵生命!也告诉他们,不忘过去,才能珍惜现在;记住历史,才能有美好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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