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x
从茨维塔耶娃诗四首谈诗歌转译与对读 谷羽 最近从网上看到一位译者从英文转译的茨维塔耶娃诗四首,跟帖很多,其中有不少诗人,纷纷予以肯定和称赞。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先生,但是对他非常敬重,因为我读过他从英文转译的布罗茨基的组诗《蝴蝶》,对照俄文原作阅读,感到他的译诗不仅语言准确,而且格外注重节奏和韵律。我在内心敬佩这位译者的同时,也对他所依据的英译本的译者感到由衷的敬佩。 可是这次对照俄文原作阅读他转译的茨维塔耶娃四首诗,发现与原作颇有出入,因此我猜想,转译中出现的问题不是汉语译者的问题,而是英语译者的理解与传达出了问题。好在这四首诗都很简短,不妨全部引用,对比分析。 1,英语转译:给阿赫玛托娃的诗 我不会落在你后面。我是看守。 你,一个囚犯。我们同病相怜。 而在这同一个开阔的空地 他们命令我们做同样的事情:滚开! 那么——我想依靠一下 可什么都没有。 这个,我明白。 放我走吧,我的囚犯, 让我径直走向那棵苍松。 1916年6月。 俄语原作: Не отстать тебе! Я - острожник, Ты -конвойный. Судьба одна. И одна в пустоте порожней Подорожная нам дана. Уж и нрав у меня спокойный! Уж и очи мои ясны! Отпусти-ка меня, конвойный, Прогуляться до той сосны! 26 июня 1916 依据俄语直译: 你难以解脱。我是囚犯。 你是解差。命运与共。 一同走过空旷的荒原, 持有同一张道路通行证。 我的秉性还算得上安稳! 我的眼睛还算得上明亮! 在走到那棵松树之前, 解差,请你把我释放! 1916,6,26 这是茨维塔耶娃的组诗《致阿赫玛托娃》的第六首,诗中比喻独出心裁,新颖奇特。两位诗人的关系居然成了“囚犯”与“解差”。身份不同,命运相似,共同走过空旷的荒原,言简意赅,内涵深刻。 依据原文,茨维塔耶娃自喻为囚犯,把阿赫马托娃比喻为解差,原因是茨维塔耶娃比阿赫马托娃小三岁,她敬重对方,又在内心深处渴望向她挑战。英语译者的理解正好相反,译成了茨维塔耶娃是“看守”,阿赫马托娃是“囚犯”。请注意,看守与解差不同。解差押解犯人,持有通行证,并非“他们命令我们做同样的事情”。只有“囚犯”向解差求情,放他逃走,而不能相反。英语译者,居然向解差提出请求:“放我走吧,我的囚犯。”这是违背常情,不合逻辑的怪事。原作八行,英译本九行,“我想依靠一下,可什么也没有”,与原文相距甚远。由于英文译者的误读、误解,导致了汉语转译本的错讹。而一般读者,不能对照原作,很难发现这样的偏离。 2,英语转译: 亲吻额头 一个吻落在额头 -抹去了苦难。 我亲吻你的额头。 一个吻落上眼睛 -揭走了失眠。 我亲吻你的眼睛。 一个吻亲到嘴唇上 -若喝下一杯清水。 我亲吻你的嘴唇。 一个吻落在额头 -抹去记忆。 1917 俄语原作: В лоб целовать - заботу стереть. В лоб целую. В глаза целовать - бессонницу снять. В глаза целую. В губы целовать - водой напоить. В губы целую. В лоб целовать - память стереть. В лоб целую. 5 июня 1917 依据俄语直译: 亲亲额头——消解忧愁。 我亲吻额头。 亲亲双眼——治疗失眠。 我亲吻双眼。 亲亲嘴唇——如同冷饮。 我亲吻嘴唇。 亲亲额头——释怀无忧。 我亲吻额头。 1917,6,5 排比、简洁、音韵流畅如行云流水,是茨维塔耶娃这首短诗的显著特点。以动词“亲亲”分别带出额头、双眼、嘴唇,最后两行与开头两行重复,形成环状结构,原作韵式为abababab,一韵到底,句式整齐。英语译者只顾及传达内容,对音韵、节奏有所忽视,背离了原作的形式和诗句的音乐性,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布罗茨基推崇茨维塔耶娃,一个原因是诗人的句法让他感到震撼。茨维塔耶娃反复修改,精心锤炼出的艺术晶体,用散文式句法来传译,实在愧对诗人的良苦用心。若读者依据这样的译本推断原作,得出的结论也将有失准确。钱钟书先生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好的译本拉近原作与读者的距离,而不好的译本,让读者丧失阅读兴趣。 3,英语转译: 我祝福双手的日常劳动 我祝福双手的日常劳动, 在每个夜晚祝福睡眠, 在每个夜晚祝福夜。 还有大衣,你的大衣,我的大衣, 一半灰尘,一半洞孔。 我祝福安逸 在一个陌生人的房子里--面包,在陌生人的烤箱中。 1918 俄语原作: Благословляю ежедневный труд, Благословляюеженощный сон. Господню милостьи Господень суд, Благой закон --и каменный закон. И пыльный пурпурсвой, где столько дыр, И пыльный посох свой, где все лучи... -- Еще, Господь, благословляю мир В чужом дому -- и хлеб в чужой печи. 21 мая 1918 依据俄语直译: 我赞美每个白天的劳作, 我赞美每个夜晚的睡眠, 赞美上天的规律,石头的规律, 赞美上帝的恩泽与上帝的审判。 赞美我有灰尘带洞孔的红外衣, 赞美风尘仆仆的手杖洒满阳光…… 还有,上帝,我赞美别人家的 世界,面包放在别人家的火炉上。 1918,5,21 译作,要经得起对读,就是对照原作阅读。不对照原作,发现不了漏译、误读与偏离。这首诗的英文译本遗漏了两行,这两行体现了诗人的宗教情感,对上帝的敬畏、感恩与虔诚。英译者在漏译的同时,又随意地增添,加入了自己的想象,原作只写自己的大衣,译文中添加了另一件“你的大衣”,却丢失了一个重要意象“手杖”。诗人对十月革命后的社会环境难以适应,因而感觉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像生活在别人的世界,感觉“面包放在别人家的火炉上。”英译本把“火炉”变成了“烤箱”,这个词太过现代化,脱离了原作的语境,1918年的莫斯科,大概还没有“烤箱”,起码茨维塔耶娃那时候家里没有烤箱,她天天早起,把凳子、箱子劈成劈柴生那个小小的火炉子。 4,英语转译:简单地生活我多幸福 简单地生活我多幸福, 像钟表,或是挂历。 或是一位女人,消瘦, 迷失——如同一切生灵。去领会 精神,是我心爱的事情。去抵达人间——速度之快 如一束光线,或是一个眼神。 去生活,当我写作:宽恕——就像 上帝要求的那样——但朋友们不会。 1919 俄语原作: Я счастлива житьобразцово и просто — Как солнце, какмаятник, как календарь. Быть светскойпустынницей стройного роста, Премудрой — как всякая божия тварь. Знать: дух—мой сподвижник и дух — мой вожатый! Входить без доклада, как луч и как взгляд. Жить так, как пишу: образцово и сжато — Как бог повелел и друзья не велят. Ноябрь 1919 依据俄语直译: 我幸福因活得美好又简单—— 像太阳,像钟摆,像日历。 深奥——如上帝的所有造物, 我是身材苗条的尘世修女。 记住,精神是我的伴侣,我的导师! 进入其中毋须禀报,像光,像视线。 生活如同写作:美好又简洁—— 有上帝指引,朋友们却不以为然。 1919年11月 茨维塔耶娃终其一生处于物质生活艰难,追求精神高尚的矛盾之中。她认为创作是美好的,生活要求很简单。她说这种生活像太阳,像钟摆,像日历。天天重复,合乎规律。她把自己比喻为尘世修女,把精神视为伴侣和导师,认为进入精神领域极其自然,像光,像视线一样。我不明白,英语译者怎么会遗漏了“太阳”这么重要的意象?一个消瘦的女人,与“尘世修女”也有很大的距离,就像一个家庭主妇跟有精神追求的女诗人相距遥远一样。可以说,原作充满了精神憧憬与宗教情感,这些在英译本中都没有得到如实的反映与再现。不能不说,这是不小的损失与遗憾。 通过上述的对比分析,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诗歌转译虽是常见的现象,但是译诗质量良莠不齐,即便是同一个翻译家的译作,像这位译者,转译布罗茨基的组诗《蝴蝶》,忠实可信,译笔精彩;转译茨维塔耶娃诗四首,却存在误译与偏离。由此可见选择译本的重要,译文的质量取决于所依据的翻译文本,如果英译本忠实可靠,转译的诗歌作品就经得起与原作对读,如依据的版本译者水平有限,或过于随意,那么转译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存在误读、误解、增删和偏离,疏漏与偏离的责任应该追究英译者,我替这位先生感到惋惜,如果他选择一个更忠实可信的译本,像翻译布罗茨基那样,就不至于出现这样的疏漏和偏离。不过,话说回来,翻译中误读误解是难以避免的正常现象,某种程度偏离原作的译本同样得到很多读者的喜爱。而依据俄语原作的译本未必没有误读误解之处,依据原作译得句式工整,有些读者反倒不喜欢,因为他们读惯了自由诗,不想受拘束。多元社会,有多元的欣赏口味,这叫做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译林出版社王理行先生当年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中华读书报,他提倡诗歌翻译要经得起对读,就是对照原文阅读,我觉得很有见地。不过大多数读者因不懂外语,难以对照原作阅读,那该怎么办呢?诗人寒烟告诉我一个办法,她收集茨维塔耶娃的不同译本,把同一首诗的几个译本对照阅读,通过比较,能看出不同译本的差别,经过分析判断,也能领悟哪个译本更接近原作。因此我们可以说,对照同一首诗的不同译本阅读,也是读诗的一个方法,虽然麻烦了一点,但在比较阅读过程中自有乐趣,爱诗者,特别是诗人,不妨试试看。 载中华读书报2016,3,2日18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