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雷雨
我喜欢五月初旬的暴雨，
那时第一声春雷响起，
它欢蹦乱跳，活泼机灵，
轰隆隆滚过蓝色的天宇。
首次震响隆隆的雷声，
雨珠四溅，飞土扬尘，
雨线把一串串珍珠挂起，
太阳给它们抹上了黄金。
湍急的河水奔下山间，
林鸟齐鸣，不得安静，
林中的鸟叫，山上的水声
全都和春雷快乐地呼应。
你会说：是轻佻的赫柏姑娘①
正在把宙斯的天鹰喂养，②
将冒着雷霆泡沫的酒浆
微笑着从天空泼到了地上。
1828，18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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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赫柏——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天神宙斯和天后赫拉的女儿。在宴会上负责为众神斟酒。
② 鹰是宙斯的标志。
海 驹
海上的神驹啊，烈性的骏马！
你满肩披着淡绿色长鬃，
有时你显得多么温顺，
有时又狂暴地跳跃奔腾！
在这片广阔的上帝的郊原，
是猛烈的旋风将你抚养；
它教你怎样竖起耳朵，
怎样尽情地奔驰来往！
我多么爱看你没命地驰驱，
浑身充满高傲的精力，
扬起你那厚厚的鬃毛，
流着汗沫，冒着热气，
向海岸奔来，势如风雨，
带着阵阵快活的嘶鸣，
把马蹄撒向轰响的岩岸，
撞成水雾——四处飞腾！……
1830年
［译 评］ 乍看是写神话中海上的马，读到末尾知道是写海浪，可是多次诵读之后却感到诗里还有许多深层的、揭示作者心灵和思想感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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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诗在1900年的全集中列入“译诗”，但原作不详。
“像热灰上面有一卷手稿……”
像热灰上面有一卷手稿，
冒着烟雾，慢慢被烧光，
一股隐秘、无形的烈火
渐渐吞没了词句和诗行；
生命就这样忧郁地燃烧，
一天天化作轻烟飞走；
在无法忍受的单调之中
我也就这样逐渐地腐朽！……
天哪！但愿有这么一回，
能冒起火苗，烧得更猛烈，
让我再不受痛苦的折磨，
发出强光——然后熄灭！
1830年
［译 评］ 知识分子的人生苦闷之歌。
春 水
田野的白雪还没有消融，
江河就响起春天的喧闹——
奔流着，唤醒沉睡的河岸，
波光粼粼，大声宣告……
这声音响彻四面八方：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我们都是新春的使者，
她提前把我们派过来了！”
春天来了！紧跟在后面
是五月宁静而温暖的时光——
脸蛋嫣红，容光焕发——
像一群跳着环舞的姑娘。
1830年
沉默吧！①
沉默吧，躲起来，什么也别讲，
隐藏好自己的感情和梦想！
让它们在心灵深处运行，
就像群星在夜晚的天空
无言地升起，无言地降落——
观赏它们吧——可是要沉默。
怎样向一颗心倾诉你自己？
别人又怎么会听得懂你？
谁能够了解你信念的源泉？
思想说出来就成了谎言。
翻掘只会使清泉浑浊——
痛饮它们吧——可是要沉默。
要学会生活在内心的世界！
在你的心灵里就有一切，
那里有神妙的思绪萦绕；
白日的光芒会把它赶跑，
外界的喧嚣会把它淹没——
听它们歌唱吧——可是要沉默！……
1830，1854年
［译 评］ 此诗寓意深刻，强调内心体验，为托尔斯泰所极力推崇，也被俄罗斯现代派视作金科玉律。特别是其中的“思想说出来就成了谎言”一句，更成为他们的座右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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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为拉丁文。
“在人类这棵高大的树上……”
在人类这棵高大的树上，
你是它最美最美的叶片，
哺育你的是清洁的树汁，
还有太阳最纯净的光线！
你和这大树伟大的心灵
比其他叶片更能够共鸣，
像预言家一样和雷霆谈话，
或者愉快地嬉戏在轻风！
夏日的雷雨，晚秋的旋风，
都不能把你从树枝撕脱：
你美好，长寿，超过他人——
像花瓣——自己从花冠坠落！
18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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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悼念歌德而作。歌德逝世于1832年3月22日。
问 题①
山上有一块石头，落在山谷——
它怎么掉的？如今谁也不清楚。——
是它自己突然从山顶落下？
还是外来的意志推得它滚滑？
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飞过：
这个问题至今还没人能参破。
1833年1月15日，1857年4月2日
［译 评］ 这首诗贯穿了作者对唯心还是唯物这一哲学根本问题的思考，也是俄罗斯现代派特别重视的一首诗。曼德尔施塔姆甚至说：“阿克梅派崇敬地举起丘特切夫那块神秘的石头，把它放在其建筑物的基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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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为法文。
“林间的草地腾起了一只老鹰……”
林间的草地腾起了一只老鹰，
盘旋而上，高高地升向苍穹；
越飞越高，展翅迎风翱翔，
突然离去，消失在长天的远方。
大自然母亲给了它宝贵的赏赐，
这就是它那活泼有力的双翅——
我却在这里浑身尘土与热汗，
我这个大地的主人啊，却困锁在地面！……
1836年
［译 评］ 人是所谓万物之灵，却困锁在地面。这矛盾是多么深刻！但是推动人类从学会航空到学会航天的，不正是这种矛盾吗？
喷 泉
你看那股活泼的喷泉，
冒着云烟，像一根光柱，
在阳光下迸出闪闪的火花，
又化成一团潮湿的尘雾。
它那道光华直射天宇，
一触及朝夕思慕的高空，
又注定要像火红的灰烬，
重新落到下面的土层。
啊——人间思想的喷泉！
你永不停息，无休无止！
你尽情喷射，摇曳不安——
是受什么神秘的法则驱使？
你多么急切地向天空喷射！……
——恶运的巨掌却变幻莫测，
老把你那股顽强的光流
击成水珠——从高空飞落。
1836年
［译 评］ 人是不自由的，却总在渴望自由；
人在渴望自由，却总是不自由的。
1837年1月29日
是谁射出了致命的铅弹，
将诗人的心脏洞穿？
是谁击碎了上帝的金樽——
像毁坏黏土的杯盘①？
不管在世俗的道理面前
他究竟对还是不对，
天庭的手已经永远给他
烙上了“弑君”的大罪。
黑暗过早地将你吞没，
让你离开了人间，
诗人的幽魂啊，愿你安息，
在光明的天国长眠！……
你的命运伟大又神圣，
不惧流言的扰攘！……
你曾是众神生动的乐器，
热血在脉管中流淌……
你用自己高贵的热血
满足了荣誉的渴望——
你静静地安息，民众的哀伤
像大旗盖在你身上。
让上帝去评断你的仇恨，
他听到你血流的响声……
俄罗斯心灵会将你铭记——
像铭记最初的爱情！……
18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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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希金于1837年1月29日因决斗而逝世。本诗是作者对这一事件的反应。他对普希金参加决斗的事并没有称赞，但谴责了对普希金的杀害。
① 把生命比作易打碎的黏土器皿是西方常用的比喻。
“这难道是很久以前？
极乐的南国呀……”
这难道是很久以前？极乐的南国呀，
我看到了你，脸对着脸地看到——
你像一尊脱下法衣的天神，
让我这游子看清了你的全貌！……
这难道是很久以前？——虽不是惊喜，
却自然地充满一种全新的感情——
当我伫立在伟大的地中海岸，
神往地倾听它波涛美妙的歌声！
这波涛的歌声正像当年一样，
充满一种和谐美妙的声浪，
当爱神正离开海涛亲切的胸怀，
带着满身的光华浮出海上……①
地中海波浪至今犹似当年——
一样地闪着波光，喧腾汹涌；
蔚蓝的海面依旧是一望无垠，
仿佛能见到圣徒掠过的身影。
可是我……我如今又已经和你分离——
重新被命运引向北方游荡；
北国彤云密布的灰暗的天穹
重新沉重地压在我的头上……
这里寒风刺骨，冰雪遍地，
高山深谷到处是耀眼的白光——
严寒，这位法力无边的巫神
独自全权统治着这片地方。
可是在远离这风雪王国的异乡，
在那里，在那条遥远的地平线上，
在那金色的、阳光灿烂的南方，
我仍旧远远地望见你啊，海浪！
你粼粼的波光更加美妙动人，
海水更碧蓝，也显得格外清新，
低语的涛声更加和谐悦耳，
响在我耳鼓，传送到我的灵魂！
18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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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于作者自热那亚回国之后。
① 古希腊神话说，爱神阿芙洛狄忒（即罗马神话的维纳斯）诞生于塞浦路斯岛岸边的海浪。 |
